“一百步了!”城头的部将转身看着马慎行,跃跃欲试。
马慎行摇头:“再等等!敌军到了近处再说。”
城下近千名弓手在向城头仰射,试图压制城垛上的守军的火力,而剩下的士兵提着大盾,扛着云梯往城下推进,怒吼着奔城墙。欲利用最短的时间,在第一次攻击中就将城池攻破。
“六十步了!”部将有点着急,“将军,下令吧!”
马慎行依然摇摇头:“再等等,等到五十步,弓弩射城下,大名炮打壕沟之外,我们要用最短的时间给他们最大的杀伤。”
西侧的李福远远看着,只见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已经将手上的木盾放倒下来,架在壕沟之上当作简易的桥车,让身后的士卒通过,这次他们的桥车在东平府损失了不少,好在阳谷县的南门壕沟不深也不宽,用一人个高的大盾铺在壕沟上就能走人。带来的大型桥车不多,但是可以用来走器械也算够用。
城墙近在咫尺,冲在最前面的青州士兵则是欣喜欲狂,只要再有片刻时间,他们就能将云梯搭上城头。
“射!”随着几十名军官同时发出号令,城头的号角声同时响起。弦声呼啸中,带着羽毛的弓箭、短而尖锐的弩箭,飞驰而下,向着最近处的敌军攒射过去。
箭矢连绵不绝,虽然有大盾的掩护,但城头的火力过于密集猛烈,攻城的士卒倒下一片。城头上“砰~砰~砰~”数声,大名炮也开始发威,无数的散弹被抛向空中又落在地上,迸发出的碎石在城下交织出一张恐怖的网。
第一波攻势,只维持了不到片刻就宣告失败,城墙下的青州军纷纷逃散,在壕沟前后留下了百余死伤,呻吟和惨叫回响在双方士卒们的耳中。
李福皱了皱眉,守军的强悍出乎了他的想象,但一次攻城就拿下阳谷那也太托大了,一般首次攻城更多是试探守军的实力,找到防守的破绽,消耗守军的体力与箭矢,总是要攻个几轮才能有所斩获。
李福心中犹豫了一会儿,这么攻下去伤亡可能会大一些,但作战总是有伤亡,想想破城之后的可以劫掠财货美女,他又把方才的犹豫给摁了下去。吩咐传令兵:“再给刘桂一个将,和他说,若是入夜前打下阳谷,让他先劫掠一个时辰,不,两个时辰!”
南城外指挥攻城的副将刘桂收到了消息。立刻发起了下一轮的攻击,比方才更加猛烈,尽管城上的箭矢和飞石依旧无情得收割着城下士卒的性命,但刘桂将李福的许诺告知每一个攻城的士卒之后,士卒们的士气有了立竿见影的提升。没过多久,便已经有云梯搭上城头,青州忠义军的精锐开始登上云梯作战。
褚万龄背靠紧闭城门听着外面喊杀声阵阵,坐在地上依然不为所动,吕文德从城上跑下来:“褚备将,马将军命你上城。”
褚万龄点头,随即问道:“城头如何了?”
“正在激战,青州军人数很多,攻势比方才更猛,已经有人登上城垛了,我看到敌军的鹅车过壕沟了,还没推到城下就被大名炮打中了。”
褚万龄颔首,吩咐:“我上城,你回到队列中,准备好,咱们可能要出城杀敌了。”
“咱们长斧队都准备好了,都等着呢!”吕文德欣喜道。
褚万龄阵斩探马赤军千户,已经从部将升到了准备将。如今挺受重用。此刻他绕过城门洞登上台阶,见七八百弓弩手聚集在城头垛口上,正不断向外攒射,他绕过奔跑的士卒沿着台阶来到城头之上。
往外看去,十几名青州兵正在从云梯跳上城墙,凭借铠坚刀利,低头猛砍,抢下一个垛口结阵据守。褚万龄从边上提起一口大盾,抢到城墙边手扶垛口向城下张望,见无数云梯连接一片,上千敌军像蚂蚁一样攀在云梯上向城头的一个个垛口涌来。
“杀!”马慎行一声断喝,几十个钩镰枪兵不知道从那里冲了出来,齐声呐喊中,几十条钩镰枪在垛口前后穿梭交织在一起。城垛上的青州军无处躲闪,兵器又不够长,想要格挡已经来不及了。“噗、噗”长枪破甲入肉的声音连连响起,钩镰枪兵猛冲而来,巨大的冲击力将二丈的长枪狠狠刺入对面青州士卒的身体中。
第一排十支钩镰枪冲刺便让六七个青州士卒倒毙。这些钩镰枪兵每日光是突前刺杀就要练习上百次,日常训练还要在手脚捆上沙袋,现在战场上没有这些负担,顿时觉得手中钩镰枪轻便乘手。
第一排钩镰枪兵杀敌之后,十人止步,侧身抽枪,动作整齐划一毫不拖泥带水,剩下十来个正在垛口结阵青州军的盾牌顿时被这些长兵器钩住,随着长枪的回抽,盾牌被扯开。第二排的十个钩镰枪的枪尖在呼喝中破盾而入,不到片刻又在垛口上留下了七八具尸首,鲜血将垛口染红。剩下的几个青州军大喊着从垛口中跌下去。
城头已经没有敌军,又一排守军现身垛口,滚木和雷石倾泻而下,云梯上的士卒一串串跌落,血浆迸裂,伏尸城下。城墙上令旗变换,弓箭手二话不说,又是几波箭雨洒向城下。阳谷的防御设施经过马慎行精心设计,各种状况事先安排好了预案,敌军虽然攻的很猛,数次登上城垛,但均被守军赶下城。
“老褚,看见没有。”马慎行指着敌军正在指挥攻城的一个副将,“那个敌将应当就是李福的副将,离着城门越来越近,那个地方炮车不易打到,现在城下敌军阵型被炮石和弓箭打乱,我要你马上开城杀出去,斩了他的头回来。”
“马将军就在城头看某取敌将首级,某去去就来。”褚万龄匆匆下城,城下千余名士兵已经排列整齐,列在最前的正是他的长斧队,周全带着的长枪兵列在长斧队之后,就等一声令下,出城战斗。
他刚走到队列中没多久,城头的鼓声一变,那是出城的信号,他记得那敌将的方位,大喝一声:“出城!”
城上士卒摇动轱辘,大门缓缓开启,一千余带甲精锐一拥而出,直奔壕沟。
“再攻一轮就冲上城头了。”指挥攻城的刘桂是李福的副将,催促着一队队的士卒上前,虽然士卒损失很大,但每一轮进攻都比上一轮更有威胁,这也无形中给了他不少的信心。可就在此时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发现城门居然开了。
“他们居然敢出城作战!”身边一个提着盾牌的亲兵叫了起来。
经过滚木巨石和弓箭清场,沿途已经被扫出一片空地。不少士兵还在地面上翻滚嚎叫,一千多人的守军队伍很快就冲到壕沟边,周全带领的长枪兵身穿皮甲步伐更快,枪兵向两侧展开,如同两道黑色的洪流,不断向前越过长斧队在两侧搠倒来不及撤退的敌军,掀翻城下的鹅车,鹅车中有士兵来不及逃出,被密集的长枪毫不留情得围杀,鹅车中血流如注。
“有进无退,后退者死,杀!”周全嘶声力竭地喊着,感觉热血已经冲上头顶,有用不完的力气。
选锋士卒们也感觉不到丝毫疲倦,一边跟着队伍奔跑向前,一边用手中长枪不停的刺杀着面前的敌人,直到面前最后一个敌人满身枪眼的倒下还不肯罢休,追着逃亡的士卒一通疯狂的乱刺。
“不要离阵,保持住阵形!”
几名队将不断大声喝斥,让那些杀红了眼的士卒跟上大阵,战鼓声夹着选锋军的怒吼,盾牌如山,枪芒逼人,血光迸现,他们如同恶狼杀入羊群,已经冲过了壕沟,方才青州军架在壕沟上的大盾,成了选锋军的桥梁。
壕沟另一侧边来不及结阵的青州士卒瞬间被砍翻了几十个,被突然杀出来的这支军队打散。选锋军杀出来的时机抢得刚刚好,正是上一波敌军被打退,下一波敌军阵型散乱的时候,退后的青州军没有将领指挥,更是四散奔逃。
西侧观战的李福也发现了这支杀出的选锋军,略微思索,便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现在攻城的士卒散在四周还没再次集结,城中守军杀出来很可能便是冲着斩将夺旗来的。他手中还有数千人马,现在压上拦住这支出城的守军来不及了,冲过去抢城门不知道是否来得及,可就在他这么一犹豫,战机已失,刘桂那边做了最愚蠢的决策。
“分一半人挡住他们,你们带另一半人给我杀进城去!杀进城去!”刘桂来不及指挥壕沟前的那些士卒,将身边最后的预备队也派了出去,丝毫没有想到他才是此次守军出城的目标。
身边的亲兵大声呼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士卒冲到壕沟一侧抵挡冲出的这支出城的选锋军,另一部分准备跨过壕沟去攻取城门,战场上的其它青州军被突入其来的战机所吸引,又纷纷回头向城门冲去。而杀出城的那些选锋军不管不顾直奔刘桂而来,撞上前来拦截的青州军,两军相接,血光迸现。
城头上的鼓声,节奏变了,变得沉重而缓慢。前方的选锋军忽然向两侧一分,中间披着铁甲的长斧队突前。重甲长斧武士踏着鼓点,一步步缓缓向前,逆着如同洪流一般的青州军反冲而上。铁甲森严,队列严整,洪亮口令中前行的列队,整齐得如同一人。
他们一步一喝,二步一劈,长斧阵前,所向披靡。青州军从没见过这种威势,进退不得,抵挡不住,被冲上来的长斧劈砍得血肉横飞。
刘桂立在马上举刀大声呼喝着,看着潮水般的士卒向城门涌去,不由面露喜色。可突然发现前面的亲兵被这次突出的长斧武士砍杀得毫无还手之力,一片片倒下,又看着这些武士盯着自己的眼色。他突然明白这支守军杀出城的目的,只是已经迟了。
大斧如车轮一般向前碾压,最好的防御,就是攻击。长斧武士们日常劈砍练习只有一个动作,千百次的劈砍之后,长斧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每一斧劈下简单到没有任何变化,没有留任何后招,也没有必要留后招。
冲在最前面的是吕文德,肾上腺刺激得他呼吸急促,脸色通红,口中发干,一颗心都似乎要随着鼓点破胸而出,好在每次大喊之后紧张感就略略减少,他能在有力的喊声中感觉到周围的同袍,那是一种可互相依托生死的力量。
可此刻他左右的同袍都已经换了人,不知道是脱阵了还是阵亡了。他入伍之前是樵夫也是猎人,本身就有极其坚韧的性格,从未想过在战场退缩。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十几步外的那个敌军将领,那将领身边的卫兵不多,已经有选锋军的枪兵上前围堵,杀出城外他们被告知那将领便是出城的目标。他心中焦急,立功心切,却不敢离开阵列,只能踩着鼓点一步一步向前逼近。
“噗!”斧刃入肉的声音响起,他又踏前三步,一斧劈中对面敌人的胸骨中,敌人倒下的同时胸前伤口喷出的血在空中洒成一道诡异的弧线。
刘桂此刻已经胆寒了,身边的亲卫所剩无几,他拨转马头想撤离战场,可还没转过马身,忽然间,战马一个趔趄,直接在双蹄一翻,跪倒在地。战马趔趄之后,因为马速并不快,也没有将他甩出来,只是让他心中一片慌乱,明白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便奋力一拉缰绳,双腿夹马腹,试图将战马再次拉起。
他感觉胯下马鞍向上拱起,可战马正在起身却发出一阵嘶鸣,一只长枪横扫在马蹄之上,战马再次跪下。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脑后一声断喝,回过头来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铁甲武士已经欺到身后,一柄长斧直劈而下。那一劈本是最简单也是最有威力的一种招式,但这一招却是经过了千百次变化之后,再变回来的。刘桂来不及躲闪,感到冰冷锐利的斧头砍在自己身上。他听见铁斧破空的风声,同时也已听见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一斧劈下,便是血肉横飞,两斧之后,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