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润成和关青一开始的意思,是让周雪意回家里住。在电话里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周雪意脑子里想起来的,是六年前的那一句:雪意,你以后能不能别回来了。
她从旧事里回神,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师傅很和善,一口燕城口音,只是话稍微有点多。见她推着行李,问起:“小姑娘,你是从外面读书回来呀?”
周雪意微笑说:“不是,我已经工作了。”
师傅说:“工作了呀?那挺好,有出息。我就盼着以后我女儿也能这么有出息。”他从周雪意的行头气质判断,她的工作一定属于有出息的范畴。
周雪意其实认为这种外向太过冒犯,但还是礼貌地回了一句:“会的。”
上车后,师傅问她去哪里,周雪意报出酒店名字,怕师傅再和她交谈,她歪头装睡。
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果然没再打扰。没了师傅的说话声,车厢忽然安静太过,过分的安静让周雪意的精神开始紧绷,不受控制地想些东西。
想起周润成和关青,她心底有一丝抽痛,又不禁觉得讽刺。
“你以后能不能别回来了。”
“雪意,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们也不想麻烦你的。可是真的没办法了,算是我们求你。”
可是她没办法不答应。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也不容她拒绝。
但是从她点头的那一瞬间开始,就意味着她不得不面对一个人。一个她不太想面对的人。
程慎。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提起。
最近在周润成的口中常被提及,程慎……
雪意啊,这回咱们家的生死全看程慎了。
雪意,程慎他从前很喜欢你,我和你妈妈都看在眼里……
她听得心烦。
就连下车后随意地一抬眼,也是这个名字。
程氏集团总裁程慎的采访……
匆匆一眼,一身定制西装的人,一脸冷峻地回答着记者的问题。
周雪意移开眼,故作镇定,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却在放下的时候手滑,没放稳,行李箱砸在地板上。
周雪意深吸一口气。司机师傅被这声响吸引,好心地问:“小姑娘,需要我帮忙不?”
周雪意摇头,拽住行李箱的把手,粗暴地将它摆正,再将另一个包拿下来。
司机师傅对那个采访很感兴趣,看得津津有味,“哎哟,这个程总哦,真是年轻有为,听说还没结婚呢……”
她拎着箱子,说了声谢谢之后,迅速逃离。
逃离程慎。
尽管不久之后,她不得不再次主动走到程慎面前。但至少,目前她还不想主动靠近和他有关的一切。
周雪意入住的酒店是燕城最大最好的几家酒店之一,程家在酒店行业也有涉猎,她特意避开了。
她在手机app上预订了房间,在酒店的前台等待,前台工作效率迅速,很快有另一位工作人员过来领她去自己房间。
从电梯出来的时候,正逢一个人在等电梯下去,他拿着手机和人通电话,开口是一句程总,都足够把周雪意吓得心惊肉跳。
工作人员领着周雪意到她的房间:“你好,女士,祝您住宿愉快。”
周雪意点头道谢,合上门,一声疲惫的叹息。
不出意外的话,她之后的落脚点都将是这儿,直到事情解决,回到德国。
出什么意外的话……不可能。
到此为止,周雪意的计划都是很快就能回德国。
-
酒店的设施齐全,应有尽有,服务周到。周雪意先洗了个澡,而后换上睡衣,准备入睡。
这一觉不能算高质量睡眠,半梦半醒的时间居多。醒过来的时候居然是凌晨三点。
周雪意坐起身,打开床头台灯,在暖色调的灯光里,发了很久的愣。
她磨蹭从枕头底下找到手机,发现九点多的时候周润成发了微信给她:雪意啊,不好意思,你妹妹她吃坏东西,可能是肠胃炎,我们得陪她去住院,很抱歉,明天可能也不方便请你来家里吃饭了。
她把这条消息看了两遍,看的心里直发堵。
很抱歉,请,不好意思。这些字眼表达了周润成的所有歉意,周雪意接收到了。很礼貌,一把礼貌的刀。
曾经属于她的任性妄为的时光,就好像一场美梦。她这个偷了别人人生的小偷,不能提抱怨。
她回了句:嗯好,我没事。你和妈多陪陪周妍。
她放下手机,又陷入走神。
很快手机震动起来,竟然是周润成的回复:“你这么晚还没睡?”
不再那么礼貌的关心。
周雪意捧着手机,想开心,但还是压抑住了嘴角:“我倒时差呢。你怎么也还没睡?”
周润成:哦,你妹妹她不太舒服,我跟你妈妈在医院陪着。就这个点了。你早点睡。
果然,她刚才那点欣喜不该有。
周雪意:她没事儿了吧?
周润成:没啥大事儿,就是要好好修养。医生说,是她以前吃得不好,把胃搞坏了,所以现在才动不动就容易肠胃出问题。
周雪意动作一顿,再次深刻地认识到,她是个窃取别人人生的小偷。她刚才心口的那点堵,就好像豆子泡了水发芽长大,塞得满满当当,密不透风,让她喘不过气来。
周雪意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长发撩到耳后,决定做好自己的工具人。
她问:什么时候去见他?
用自己的痛苦打破这礼貌的地狱。
周润成:后天有场晚宴,没办法,平时他不肯见我们。
周雪意只答了一个“好”字。
她在这天深夜,以为自己可以若无其事地去见程慎。至少,她以为自己能装得若无其事。
但事实上,从她走进这间宴会厅开始,她已经想逃离。
那些人充满探究的打量的眼神,窃窃自语,指指点点,都像一把把飞刀,扎破她的逞强。
仿佛在说,曾经的天之骄女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灰溜溜?
她抓着手提包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几乎在咬牙。一个骄傲的人无法放下自己的骄傲,这种骄傲就只能成为一种折磨。周雪意积攒的那点勇气,被那些飞刀扎得一点不剩,她变成一个瘪掉的气球,只剩下一层单薄的外壳在支持着笔挺的后背。
直到程慎出现。前面的所有,周雪意都能咬牙忍受。在触到程慎的目光时,才是她最难挨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