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一片黑暗,焦琪伸手按亮墙上的壁灯。
随手把背包扔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她赤脚踩在地板上,去冰箱拿了一罐冰可乐。
靳椿树看着她的背影,站在门口踌躇不前。
单手拉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可乐,焦琪才想起身后还有个人。靳椿树对上她的目光,下意识偏头躲过,盯着墙面看了两秒,又悄无声息地移回来偷偷看她。
“在看什么?”焦琪触不及防开口。
靳椿树吓了一跳,双眼左躲右闪:“我没有看。”
“没看什么?”
“……”没看你。
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靳椿树垂下脑袋,伸手挠了挠耳朵,一片滚烫。
焦琪逗了一下就没有再继续,她低垂着眼眸,手掌按着脖颈捏了捏。半个月的奔波让身体十分疲倦,脑子里又挤着一堆破事需要思考,再开口时,嗓音便显出几分怠意低哑:“牙膏在卫生间的收纳柜里,自己去拿。”
“我、我自己拿吗?”靳椿树双目圆睁。
“不然你还指望我帮你拿?”焦琪掀起眼皮看他。
“没有,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敢劳烦你……”靳椿树有些语无伦次,想要解释自己是初次登门,怎么能擅自去他们家的卫生间。但是,但是他又不好意思说你可不可以帮我拿一下。
要不他还是去超市买吧……
心里这么想,脚却跟扎了根似的,怎么都不愿意挪动分毫。
他有私心了。
靳椿树垂着眼睫,脑海里瞬间闪过好几幕画面,那藏在碎发下的耳朵红到能滴血。
客厅一片寂静,焦琪倚着冰箱,略有些走神地喝着冰可乐。
靳椿树站在玄关处,抬头看她,见她没有反应,弯下腰把球鞋脱了。踩在玄关地毯上,他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迟疑着问道:“我可以穿焦子哲的拖鞋吗?”
没有反应。
顿了顿,靳椿树弯腰准备去拿焦子哲的拖鞋,便听她开口:“鞋柜里有新拖鞋。”
小洁癖迅速缩回手,然后打开鞋柜,在最上层看见一双未拆封的天蓝色哆啦A梦拖鞋,特别可爱。他小心翼翼拿出来,偷偷看她,轻声问:“这双吗?”
“嗯。”她淡声应道。
“是焦子哲的新拖鞋吗?”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小声试探道。
“不然?”焦琪瞥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扯唇轻笑,“这么幼稚的拖鞋,除了焦子哲谁会喜欢。”
“可能你……也喜欢。”他未经大脑脱口而出。
中间那三个字低不可闻,焦琪没听清,但大概能明白。她垂眸打量他,靳椿树却迅速低下头换鞋,留给她一个发旋。
焦琪一向不耐烦和别人说私事,她的私生活就连焦子哲也不清楚。他说这话,大概是酒吧那晚看出了什么,昼梦轩别的毛病没有,就是粘人到有点烦人。
他刚说的应该是“可能你男朋友也喜欢”。
焦琪没解释,她跟小屁孩没什么好解释的。
靳椿树慢吞吞穿上拖鞋,没听见她的回答,心里难免有些失落。没有否认,就是变相承认了吧。
这双拖鞋是后来买的,还是之前就有的?
那晚,她有带他回家吗?
靳椿树皱着脸,只觉得心脏闷闷的,喉咙干哑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自己不对劲儿,从那个绮丽的梦后,他就已经不对劲儿了。
他也变得,格外的在意那个雨夜……
和旖旎梦境中的欢愉心悸截然不同,那个夜晚,她压着别人亲吻的画面,他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呼吸困难,连心脏都是难受的。
-
靳椿树拿着牙膏,慢吞吞走出卫生间。
他们家可能很喜欢囤东西,牙膏毛巾都是一箱箱的放在收纳柜里,拉开门就看见了。
出来后,没看见她,只能听见厨房有声音传来。
靳椿树站在客厅没有乱动,只悄悄抬眼打量她家的客厅。
焦琪拿着一片烤焦的土司片出来,见他站在客厅发呆,脚步微顿:“没找到?”
“找到了。”靳椿树回神,忙举起手里的牙膏,“就是,想和你说一声谢谢。”
“嗯。”焦琪叼着土司片,手里端着一杯速溶咖啡,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
靳椿树看着她的背影,知道这是无声下逐客令。
可能只是家里牙膏多,过期也用不完,没有别的意思。
就像她帮他的两次,不过是她的随手之举。
“你还没有吃晚饭吗?”磨磨蹭蹭半天没挪几步,靳椿树红着耳朵乱找话题。
焦琪抿了一口咖啡,似乎有些疑惑他怎么还在,扭头看他:“还没走?”
“……”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嫌弃,靳椿树抿了抿唇,倏地转身:“现在就走,谢谢你的牙膏,晚安。”
焦琪看着他的背影,气鼓鼓的,怎么看怎么像一条被赶出家门的狗,委屈得不得了。
……牙膏也拿了,不走难道准备留下过夜?
“你,等等。”焦琪叫住他。
靳椿树没回头,却停下了脚步,似乎在等她说话。焦琪都有点气笑了:“转过身来,你跟人说话都用背对着?”
靳椿树转身,唇线紧抿。
他这幅模样,焦琪就觉得自己在欺负人,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把人刺到了,只当青春期的少年心思敏感。她顿了顿,道:“一支牙膏够不够?要不你再去拿两支?”
“不用了。”靳椿树说完便低头换鞋,语气生硬道,“谢谢。”
对面的门一开一关,走道归于平静。
焦琪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在心里低声骂了句现在的高中生怎么这么难搞,看着脾气好,他妈比焦子哲还不好惹。
哦,对了,焦子哲那玩意儿呢?
焦琪才反应过来,你隔壁班同学都在准备洗漱睡觉了,回来这么久,我他妈连你影子都没看见!
-
这次月考成绩不佳,焦子哲为了安慰自己,趁着她姐不在家,去网吧泡了两个通宵。
通宵上网是快乐的,回来挨揍也是疼的。
焦子哲奄奄一息趴在床上,抽抽搭搭装哭:“你回来怎么也不给我发个消息。”
“好通知你一声是吧?”焦琪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床头,手里拿着在网上定制的藤条,说话间又往他屁股上毫不留情抽了一下,焦子哲疼得差点没原地升天。
“疼啊——”他哭唧唧嚎叫,“姐,我在冲国服啊,我马上就有八个国服了,时间不等人啊……”
“通宵玩游戏你还玩出理由了?”
“你不懂!”
“那你说来我听听。”
“这个解释起来太麻烦了,谁让你从来不玩游戏……哎哎哎,手别抖,你别抖啊!”眼看藤条又要落在屁股上,焦子哲干脆破罐子破摔,扯着嗓子大声嗷嗷,“那我怎么办啊,我学习又不行,我肯定考不上大学的,高中毕业我能干吗啊?去工地上给人家搬砖吗!我就游戏玩得好,人家打职业的都加我好友给我刷666,上网怎么了?玩游戏怎么了?说不定我以后还要去打职业呢!!”
“还是我打你比较现实。”焦琪干脆利落往他胳膊上抽了一巴掌,“啪”一声响,可清脆了。
焦子哲难得没有被她吓到,他从床上翻了个身,盘膝坐在她面前。
虽然他姐经常抽他,但他知道,他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当初孤儿院没了,他死皮赖脸要跟着她,生活再困难时她都没不管他。
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焦子哲虽然有些忐忑,却还是满脸期待地看着她,问道:“姐,如果真的有人邀请我去打职业,你同意吗?”
焦琪皱眉,显然是在思考他这句话有几分认真几分水分。
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却没找到自己的烟盒。
心里本来就压着事儿,被隔壁那小子打了个岔,烦躁的心情好不容易缓解了几分,可这会儿焦子哲跟她说“未来”,不想着好好学习,想着去打什么职业。她不了解网瘾少年玩游戏怎么还能扯上职业,这两个字多正经,和他焦子哲真就一点边儿都沾不上。
不是她看轻自己的弟弟,而是焦子哲从小到大就没做过一件正经事。
这会儿跟她说未来,就像小孩子讨论明天的天气,明知道要下雨,却叛逆着不愿带伞。
焦子哲偷偷观察她的表情,见她蹙着眉不说话,就知道这事儿不能说了。
他姐揍他时没什么好怕的,可真生气起来从来都是不理他,他害怕那样的焦琪。
“这次活动还顺利吧?现场应该很嗨吧?”焦子哲打哈哈转移话题,“哈哈哈,可惜我不在,我姐的现场从来都是艳压所有人!”
“我看你红毯视频刷多了。”
“碾压!”文盲迅速改口,“我姐碾压全场好吧。”
懒得听他鬼扯,焦琪皱着眉起身:“别跟我嬉皮笑脸,早点睡,别偷偷玩手机,明天还要上学。”
“知道了。”焦子哲嘟囔,“姐,晚安。”
关上房门,焦琪迈步上楼。
漆黑的楼道火星倏亮,照着焦琪冷淡的眉眼。她咬着烟蒂,红唇微张间,呼出一口白雾。
径直走到二楼阳台,她双臂撑着冰冷的护栏,仰头望着无边夜色。
细白的指尖烟头猩红,烟雾缭绕忽闪忽灭,仿佛人生途中发生故障的引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