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远处的檐铃声震碎了空气中的凝滞。
男人长而浓的睫毛微垂,瞳孔没有一丝亮光,漆黑得仿若浓重的夜色将万物吞噬,淡到没有血色的唇,带着浓浓的病态和鬼气。
夏柠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掠过他身上的红衣,猜出了这就是那位‘少爷’。
“你应该不想娶我……”
“你这样逃不出去。”
同时响起的声音令双方都愣怔了下。
“哗啦——”
后方传来了异动,黑影循着气息找了过来。
“抱歉,得罪了。”
男人声音很低,还未等夏柠回神,便觉得腰身一紧,旋即一股大力将她从墙上‘拔’下,眼前光影变幻,脚下湿滑的石头变成了干燥的木质地板。
腰间的手松开了,夏柠略微踉跄了下,后退两步才站稳。
这是一间书房,墙上挂着许多山水画,哪怕是不懂画的人,也能从这些画中感受到画者潜藏的情绪。
夏柠收回视线,落在了男人身上。
周遭的亮光让男人周身森然鬼气淡了许多,只是大红的喜服并没有为他带来几分好气色,反倒显得皮肤惨白,与方才惊鸿一瞥比气质温和了些,更像是玉树兰芝却又有些羸弱的贵公子。
她在观察男人的时候,男人也在看着她,池水浸透了她,发髻散落,湿发一缕一缕搭在肩头,暖色烛光罩住她的身躯,失了宽大的外袍,露出的里衣紧紧贴在曲线,纤瘦得仿若一朵会化掉的雪花,明明经历了那般可怕的事情,却还镇定自若。
他轻叹,指尖微抬,一股力量落在了夏柠身上。
夏柠顿觉周身一暖,身上衣物被烘干,“多谢公子,”目光扫过周围,是一间摆设典雅的书房,“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男子微微摇头,“姑娘不必客气,某姓谢单名一个瞻,论起来还是谢某连累了姑娘遭此横祸。”说到后面两字,他的声音带上了些许自嘲。
谢瞻。夏柠思索一番,并未在记忆中寻到这个名字的印象,应当是剧情外的人物。
然而他的话也印证了夏柠的猜想,这位谢公子不愿意娶妻,从那根红绸出现帮她解围,到方才他亲自现身将她救下,足以看出他虽为鬼却还存有善心良知。
夏柠微微笑了下,“谢公子心善,此番劫难也不能全怪你,不过既然谢公子无意娶妻,那能否告诉我要如何离开这里?”
“你自己离不开。”谢瞻看着她,方才的笑到是让她雾气蒙蒙的水眸,染上了几分春日的明媚,只是很快这明媚便被疑惑取代。
“你是被我祖母选中的人,除非她放你离开,否则哪怕你的同伴寻来,也无法带你出去。”谢瞻语气无奈。
他听到了顾修的声音,也猜到了她会寻求同伴帮助。
夏柠心绪微凛,审视地看了眼对面的男子,拿不准他此番话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有意威胁。
谢瞻看出了她的戒备,大约是还年轻,有些情绪哪怕她再掩饰也会露出一二,“姑娘。”像是怕吓到她一般,他声音放得很轻,“祖母生前在阵法上有所建树,如今此间地界,皆是祖母耗费心血构建。如今你灵力被封,就算谢某帮你翻过了那堵墙,可你依旧走不出谢府,你的同伴也进不来,而这个结界,我也无法破除。”
夏柠听后,眉心蹙起,这位谢公子倒是诚实。
只是这位谢老夫人若生前是阵法师,那死后本不该修成恶鬼,应当是善鬼,可她踏入鬼蜮后,嗅到的气息分明就是恶鬼独有的浓郁恶念。
她正欲开口,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了女声,“公子,曹管事说新娘子需要重新梳妆,还望公子再稍等片刻。”
“嗯,知道了。”谢公子应了声,外头的人影便离开了。
等他回过头,却见到一双清凌薄雾的眼睛正看着自己,“谢公子,可否冒昧问一句,你生前为何没有娶妻?”
谢瞻愣怔了一息,随即笑了下,“谢某自幼体弱多病,未能活到及冠娶妻。”
他想到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受自己拖累,不免心中歉意更盛,作揖道:“实在抱歉,若非祖母太过疼我,也不会闹出要娶亲荒唐事,牵连姑娘平白遭受无妄之灾,但姑娘放心,我会尽力劝说祖母放你离开。”
“谢公子不必如此。”夏柠侧身避开,倒不是大度,只是受一位不知死了多少年的鬼大礼,多少有些奇怪,而且他态度如此谦和,实在令人生不起怨怼。
“若如你所说,谢老夫人是因为疼惜你,才弄出了迎亲一事,那只怕你去劝说了也不管用。”夏柠大致已经猜出来谢老夫人为何执着给他娶妻了。
这个世界里,未能及冠也没娶妻便夭折的男子,轮回时是入不了人道的,但要是看着他这样一位有着出众外貌和谈吐的郎君,下一世成为猪狗蚊蝇,别说是谢老夫人,就算是她也不忍心。
或许正因为这样,谢老夫人才想要为他结鬼亲,好让他下一世能投个好胎。
谢瞻也明白夏柠说的话是事实,可他不想连累一个无辜的女子,“姑娘放心,祖母疼我,若我执意不娶你,要放你离开,她纵然生气,也会答应我的。”
“哼。”
屋外忽然响起冷哼,随即书房门被风吹开“啪嗒”声令屋内两人心头一震,转头看去——
“祖母……”
谢瞻忙向前一步,向老妇人行礼。
谢老夫人没有说话,呼啸的阴风吹散了她周身的黑色雾气,显露出身形来,暗红色锦衣,头戴珠翠,只看容貌,与凡间那些富贵人家的老太太没有区别,但她额心的恶鬼印已经隐隐泛红,这是即将进阶为厉鬼的表现。
这是夏柠第一次遇到这般厉害的恶鬼,浓重的鬼气压得她喘不上来气,忽然,视线内出现了一个背影,是谢瞻挡在了身前。
“祖母,请息怒,是孙儿不想成亲,才……”
“瞻儿。”谢老夫人开口打断了谢瞻的话,“莫要说浑话,好郎君哪有不娶妻的,你也莫要说不喜欢她,还未拜堂便把人领进了书房,祖母可不信你不喜欢。好了,大喜日子,先让曹管事把新娘子带下去,闹腾了一番,也要重新梳洗打扮才好拜堂。”
谢老夫人身后走出一位中年男子,被烧伤的脸已经恢复原状,只是眼神在看到谢瞻身后那一角红色衣裙后变得怨毒。
谢瞻见曹管事要进来,立即冷脸道:“退下。”
曹管事虽有老夫人撑腰,却也不敢违背谢瞻的命令,一时间进退两难。
“瞻儿,这是何意?”谢老夫人面色不虞,眸光里闪过暗红色。
“祖母,孙儿知晓祖母所作这一切都是为了孙儿好,可是孙儿真的不想牵连无辜之人,且孙儿只想陪在祖母身边尽孝,并不想重新投胎,还请祖母取消这次迎亲,允许孙儿送这位姑娘离开。”
谢瞻言辞恳切,却也真正惹怒了谢老夫人。
“胡言乱语,你怎能不投胎!”谢老夫人厉声呵斥,“我本为你选了命定之人,偏偏她横插一脚自己进了花轿,本想着你若是喜欢便也算了,但你既然不肯娶她,那留着她还有何用!”
说罢,谢老夫人抬起手,掌心挥出一道黑风将谢瞻扫开,而他挡在身后的夏柠也被掐住了脖子,举到了半空中。
无形的力量卡在脖颈,令夏柠呼吸不畅。
“祖母!”
谢瞻想要救下夏柠却被定在原地,看着她的脸色从雪白变得涨红,急切地喊:“祖母,还请您放过她,孙儿只是不想离开祖母去投胎!”
“哼,你若不想投胎也好,祖母先杀了她,再把她炼制成纸人陪你,也好过你孤零零一人,放心到那时候,祖母不会再关着不让你出去了。”
谢老夫人显然怒急了,根本听不进谢瞻的话。
“……”
夏柠想过谢瞻劝不动谢老夫人,却没想到他劝说会这么没效果,听着自己骨头错位的咔嚓声,她不想就这么死掉,努力挤出声音,“唔……我愿意……嫁给谢瞻……”
她看向了边上的谢瞻,眸光似乎寒星,后者立即心领神会,“祖母,孙儿愿意娶她!”
嘭。
夏柠落在地上,重重喘着气,脖颈间的剧痛令她额前满是冷汗。
谢老夫人冷冷盯着夏柠,“好,莫要糊弄老身,否者你的命,你那位同门的命,老身都会收下。”
“……”夏柠猛地抬起头,瞪向谢老夫人,“咳、我哪位……咳咳,同门?”
谢老夫人没有回答她,而是一旁的曹管事掏出了一面水银镜,镜子内,一位身着月白水云袍的男子正走在满是黑雾的林间,清隽的脸上满是凝重神色,身侧悬着的引魂灯释放出暖白的灯光,指引着他向前行。
是顾修。
夏柠的手指紧紧攥着袖口,一字一顿道:“老夫人放心,咳咳、我会完成与谢公子的婚礼……”
等到谢老夫人和那位曹管事离去后,禁锢谢瞻的力量也消失了。
他连忙走过去,将夏柠扶起,满眼愧疚道:“抱歉,是谢某的错,不仅连累了姑娘,还连累你的同门。”
夏柠摇摇头,那位谢老夫人一开始要的人是许青青,是她替了许青青,想来如果没有她,现在的剧情应该是‘小师妹遇险,师兄舍身相救出囵圄’。
“不怪谢公子。”夏柠抿了下唇,看着男人愧疚的双眸,道:“只是还请谢公子帮我一个忙。”
“姑娘请说。”谢瞻正色道。
“还请谢公子将我那位同门困在树林里,不要靠近谢府。”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便不能让顾修参与进来。
谢瞻愣怔了下,看着小脸苍白,眼神却坚定无比的女子,眸光微闪,道:“好,我会帮你。”
日更,修文频繁,啵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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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心求死大师姐(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