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五赶车大摇大摆的上了万佛寺, 几乎是同一时间,该收到消息的人都收到了,不出半日, 万佛寺内外人满为患, 香客众多, 都想好好瞧瞧,时砚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mengyuanshucheng
明尘住持出于安全考虑, 不得不开始限流, 真是甜蜜的负担。
不管众生在佛祖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什么离奇的事情,窝在后山的时砚是不知情的, 他只是第一眼就在以前程长青住的院子门口, 见到了互相搀扶的舅舅和舅母。
只需一眼,时砚就将视线定在舅母的腹部。
时砚在距离二人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行了一个道家礼,笑眯眯道:“恭喜舅母, 我要有表弟了!”
二人愣了一下,舅母的手不由自主的抚在腹部, 双眼亮晶晶道:“果真?”
时砚点头, 转而邀请两人进院子坐下,这才点头:“果真。”
时砚说了,两人也都信了。
隐在暗处的何五撇嘴:这可真是一个敢说,两个敢信。
舅舅程立雪早就和夫人商量好了, 见了面第一时间, 就要教训时砚这胆大包天的皮小子,一声不响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儿,若是不一次性让他长记性,往后怕是还能做出更加让人心惊胆战的事情。
时砚早就知道, 但凡做家长的,不管心里多惊喜骄傲,面上都是这一套,一回来肯定要面临舅舅和舅母男女混合双重唠叨,双倍痛苦。
于是先发制人,在两人没反应过来前,给两人提前支取属于他们的快乐。
显然有了自己孩子的喜悦,让程立雪这个三十好几的老男人一时坐立不安,在院中来回踱步,随即一拍脑门往院外走:“夫人你先好生待着,我去吩咐人给你找两个懂事儿的嬷嬷来,顺便给我娘写信,问问她我们应该注意什么。
对了,还要请两个大夫来好好给你诊脉,确保肚子里的胎儿无虞,最近两月忙的鸡飞狗跳,也没时间好好请过平安脉,真是糊涂了。”
说着脚下生风,人就消失在小院门口。
时砚一进院子就知道,他人不在的这两个月,院中被人打理的十分整齐,屋檐下的蒲团,还摆在老位置,上面干干净金没有一丝灰尘。
时砚从那边抽了一个蒲团放在石凳上,请舅母落座。
舅母是个十分大气之人,也不客气,下意识扶着腹部坐下,笑盈盈对时砚道:“阿砚,你说出远门两个月,就真的在最后一日回来了。
你说希望回来能听到舅母的好消息,没想到这个消息还是由你亲口告诉舅母的。”
说着,伸手抚上时砚已经有两寸长,被时砚随手扎成的小揪揪上:“苦了你了。”
时砚一愣,随意摇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时砚说的是实话,但舅母听着就是心疼,这么小的孩子,没爹没娘,孤苦伶仃的住在这里,就算有冯家的势力护着又如何?
舅母温暖的手握住时砚的小手,语气温柔而坚定:“阿砚,往后你只需要做你喜欢的事情,其余的有舅舅和舅母在,不管你从哪里学了多大的本领,但你在舅母眼里,你还是个孩子,就该快快乐乐的活着,不要想太多。”
时砚怔愣了一下就答应下来,反正接下来他确实没什么是必须要做的事。边境走了一趟,时砚又有了新的感悟,最近好好待在这里修炼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他笑眯眯的和舅母说起自己的打算:“往后这院子就叫小道院吧,回头我提个字,还要麻烦舅母帮我找个匠人做成门匾挂起来呢!
既然出家了,就要正式一点。”
舅母十分霸气道:“既然阿砚你真的想出家,舅母也不拦着,咱们家给你找风水宝地修建道观也可,若你真心喜欢这里,不想挪窝的话,舅母让人想办法,将这座后山给你划过来,当后花园也可。
总之不能小气了。
舅母不知道出家是不是都要跟苦行僧似的,但咱们家有这个条件,不能让你累了无聊了,出门散步都没个自己的地方!”
时砚心说,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英雄所见略同,阿砚也是这般想的!”
舅母突然文思泉涌,灵机一动,已将万佛寺后山这片占地千亩的地方当成自家地盘儿,给时砚建议道:“不如就叫砚山如何?旁人一听就知道这是阿砚你的地盘!”
时砚心说:这起名水平,不比小砚山高多少呢。
“阿弥陀佛!看来我万佛寺后山终究还是花落旁家了……”明尘住持也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听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发出了一身感慨,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时砚请人坐下,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明尘看两人的眼神,直言:“刚到,也就听到二位施主将我万佛寺后山改名砚山,给时砚施主做后花园那部分。”
时砚索性顺杆儿爬,双手托腮,腿还没有石凳高,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头顶着两个小揪揪,用纯洁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明尘:“那您给吗?”
哪儿还有传说中大杀四方,杀人如砍瓜切菜,三头六臂的凶狠样子。
明尘苦笑一声,随即就释然了,还有空调侃:“能不给吗?”
时砚眨眨眼,非常单纯无害的样子:“大概不能吧?”
明尘念了声佛号:“那砚山从今往后就是时砚施主的后花园了。”
说着就朝周青燕伸出手:“程施主请贫僧来给夫人诊脉,还请夫人配合。”
两人这才明白明尘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舅母小声道:“这个棒槌”,但行动上却十分配合。
程立雪还没从有儿子的喜悦中回过神,一转眼就被时砚给赶下山:“您总不能越活越回去吧?舅母有了孩子,是个人都知道住在将军府里,奴仆环绕有人伺候,城中有最好的大夫,有经验丰富的产婆,还有舅母家中长辈。
要静养,不能受刺激,不能被人打扰,我这里最近什么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
山上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程立雪也知道时砚说的是事实,最近慕名而来的不仅有京中贵人,还有冯家部将,全部来时砚跟前表忠心,虽然时砚一个都没见,让何五打发了,但确实很烦人。
但他就是舍不得这个刚刚回来的大外甥。
舍不得又如何,不还是被时砚给毫不留情的送走了。
一转身,就见到了素面朝天,看起来精神奕奕的周玉珑,对方现在看起来神态像是十六岁的少女,容貌像是三十岁保养得宜的妇人,两者奇异的融合在一起,却没有一点儿诡异感。
只让人觉得这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淡然缥缈之感。
这是道经初初入门的征兆,时砚心下满意点头。
周玉玲走至跟前,对时砚行了一个弟子礼:“方才见您在送别程将军,没好前来打扰。见到您一切安好,我也能放心了。”
时砚没反对对方这个礼仪,当初在别院中,用草木之气反哺人气,又将道经送给对方,不管时砚认不认,周玉珑其实就是他半个徒弟,他们双方心知肚明。
时砚背着手转身往回走,周玉珑跟在身后半步远的距离,神情恭敬,神色坦然道:“听说陛下已经给您送了帖子,明日要登门拜访,亲自给您赔罪。
皇家之事,向来真真假假分不清楚,我也不知外面的传言有几分真。
但陛下他是皇帝,在皇帝眼里,很多事情没有对错,只有大多数人的利益和小部分人的利益,皇帝的利益和旁人的利益,皇家的利益和其他人利益,有时候我瞧着都不像个人,您要小心。”
时砚挑眉,知道周玉珑不傻,果然没让人失望。也不愧周玉乔生气时说过的话,周玉珑这个妹妹,自小聪慧,只不过心思从未放在正途上。
但何为正途?何为邪路?周玉乔选的路就一定好吗?周玉珑现在这样就是不幸吗?时砚觉得未必。
但他也没多说,只摆手道:“我心中有数。”
说着就到了院门口,时砚没请人进去,摆摆手道:“回罢。”
周玉珑在门外认真行了一个弟子礼,转身离开,十分洒脱,很有时砚师门的一二分样子。
至于皇帝的上门赔罪,时砚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儿:“搞的天下皆知,好像诚意十足的样子。要真有心赔罪,别的不说,早在我回来的第一时间,让人好吃好喝的送来了。
他当我是他朝堂上那些任他揉捏的臣子呢?给对方赔礼道歉,还要下令将人折腾进宫里,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说,受害者弯腰站在下面战战兢兢,道歉之人屁股稳稳地,高高在上的坐着。
一通委婉的表达,顺便送一些对他来说九牛一毛的东西,让臣子主动说出原谅他也体谅他的话。
然后记载于起居注中,就是皇帝宽容大度,有容人之量,知错能改的佳话。
若真想要我也那样知情识趣,之前就不要试图给我的名声泼脏水。不要做那种无意义的事情威胁我。”
时砚正翘着脚坐在屋檐下的蒲团上吃葡萄,何五手脚麻利的给时砚扎了两个漂亮的小揪揪。
鬼知道何五为了胜任这项差事,私底下到底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顺利给时砚梳好头发,心下松了口气,这才指着紧闭的院门道:“可是皇帝已经带人等在外面了,有明尘住持,还有几位看穿着,应该也是朝中官位不低的大臣。”
时砚:“爱谁谁,我们冯家从来不伺候皇帝,也不惯着他们这些臭毛病,现在老冯家就剩我这一根独苗苗了,难不成我要让祖上蒙羞不成?”
何五见时砚语气中满是淡漠,犹豫道:“是因为最近冯家部将纷纷前来拜见您,有重现冯家往日荣光的兆头,皇帝这才坐不住了,匆匆出宫吗?”
何五不解:“皇帝出宫,亲自给您赔礼,不是增加您的威信力吗?对皇家有何好处?”
有何好处?
皇帝又不是做慈善的,这个目的说出来,大概会刷新何五对皇帝这种无情生物的认知,时砚觉得还是不说了,让何五自己看比较有意思。
“冯小公子,陛下协礼前来拜访,还请拨冗一见!”
门外的男声说话虽然客气,可这遣词造句和语气,可就不那么友善了,大有时砚这人不识抬举,很让他生气的意思。
时砚招手:“你去,这么说……”
门外之人等了一盏茶时间,院内毫无动静,皇帝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
本就是政治作秀,这种事情,不管是当官儿的,还是当皇帝的,古往今来干过的人多了,双方心知肚明,互相配合,你好我好,结果时砚这么不给皇帝面子,叫皇帝的脸往哪儿搁?
众人都觉得今天的事情,可能没他们想的那般顺利时,就见院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其貌不扬的成年男子,身上自带一股冰冷肃杀的气息。
皇帝身边的护卫瞬间精神紧绷,进入防备状态。
来人自然是何五,何五对其他人视而不见,弯腰对皇帝行了一个道家礼,声音冷淡,面无表情道:“我家主子说了,您何必跟一个才六岁,不懂事的孩子这般认真计较?
我家主子没有长辈,小孩子家家的,有娘生,没爹养,自小没规没矩惯了,怕在陛下面前失了礼数,就不接待陛下了,您请回吧!”
说罢转身砰的一声关上院门,留一堆人心思各异,空气瞬间安静的可怕。
这话的意思可就太丰富了,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别看人家小,什么都懂呢,这是讽刺陛下,既然知道你家孩子做错了,让你家孩子受到应有的惩罚就是对我最大的赔礼,结果你对自家孩子轻拿轻放,转头逼我原谅你,自个儿还要得一个大度的名声,就不要怪我拆你台,这是你应该承受的风险。
至于为什么有娘生没爹养,还不是人老冯家一门忠烈,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尽忠了?我现在遭受到的一切,是不是功勋之后应有的待遇,你我心知肚明。
狂是真的狂。
众人不约而同想起方才透过大开的院门,看见屋檐下那个翘着脚吃葡萄的小孩儿,心里浮起一个念头:至少很诚实。
说自个儿没规矩,那是真没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