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雪单手拎起时砚, 不顾时砚在空中挣扎扑腾的小短腿儿,胡乱用袖子将时砚脸上的茶渍擦拭干净,这才将人重新放回去。xiashucom
程立雪哭笑不得道:“阿砚,山下那些骗人钱财的大师, 开口与你是一个调调, 你是不是偷偷跟着你表哥下山学了什么不该学的东西?”
时砚摇头:“我是认真的, 舅舅, 我观你此生与我师门有缘, 现在不认可, 迟早也是我师门的人,劝你不要挣扎, 都是徒劳无功罢了。”
程立雪连连摆手:“我只是打算在这里小住一段日子, 可没真想出家!”
说罢还警告时砚:“你玩玩儿可以,可别真被这劳什子的东西给迷了心智,想着出家啊!你们老冯家可就剩你一根独苗苗了, 你若是想不开出家了,将来舅舅到了地下, 有何颜面去见你爹娘!”
见外甥没问那天在后山的事,程立雪身为舅舅, 心下松了一口气,一方面觉得小孩子记性不好, 忘了是应该的。令一方面, 又觉得这种事和小孩子解释不清楚, 不问最好。
时砚埋头吃饭,没搭理无知的人最后的挣扎。
他可没说假话,是真的看出来这个舅舅面相最近发生了很大改变,时砚刚醒来时看着还不显, 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位舅舅,就该是他们师门的人,天意如此,挣扎无用。
吃完饭,时砚强硬的将道经塞到舅舅手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与我一道儿看看吧!”
舅舅看了两眼就开始喊头疼。
时砚无语:“装的一点儿都不像,算了,那您说说,您来这里是为了躲那些上家里为您拉纤说媒的人吗?听说您最近在京城可抢手了,好多人家的小姐都想嫁给您,当我舅母呢!”
程立雪毫无形象的靠在门框上,朝时砚吹了一个流氓哨,摊手道:“有这个原因吧!舅舅好不容易没了拖累,感觉一身轻松,还想多松快几日呢,不想又被捉回去打包送给哪个女人换取利益!”
时砚一听,这压根儿对二公主没啥感情,且对家里给他说了这么一门亲事,怨念颇深呢。
无聊的换了个更流氓的姿势站着:“你还小,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索性你不懂舅舅才敢跟你说,若是你什么都懂,这话还真没法说出口。”
时砚心说:那你将来知道真相,可千万别哭。
时砚坐在门槛上,双手撑着下巴,望着天空,幽幽道:“长青表哥好久没来看我了,答应给我的烧鸡,也只是让家里下人送来,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下人一点儿都不贴心。
偷偷摸摸将烧鸡塞给我,转身就走,像是身后有狼撵他似的。哪像长青表哥,还会细心的将烧鸡撕碎喂给我吃。”
程立雪的流氓姿势摆久了累得慌,一屁股坐在时砚旁边,一大一小两人同样双手托腮,看着远处的天空。
宁静,悠远,望俗。
程立雪突然就有了倾诉的**:“长青他祖父给他定了一门亲事,是国子监祭酒周成礼周大人家的小姐,出生清贵,听说为人端庄大方,知书达理,料理家务也是一把好手,给皇家做宗妇也是使得的。
程家说到底是武将世家,这几年战事开始平息,将来武将只能越来越没有用武之地,若想家族长久发展,转文是必然趋势。
国子监祭酒就是个非常好的选择,以前舅舅觉得你表哥都懂,现在看来这些年还是将他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这般天真。
你长青表哥最近和五公主家的姑娘走的很近,不愿意结这门婚事,没少在家里闹腾,眼下正和他祖父别苗头呢,舅舅留在家里只会受夹板气,还不如出来讨个清净呢。”
时砚幽幽道:“我记得五公主的驸马好似也姓周,叫周成德吧?和周成礼是何关系?”
程立雪惊讶了一瞬,揉了一把时砚软乎乎毛茸茸的头顶:“咱们家阿砚这记性好,随了你娘。国子监祭酒周成礼是五驸马周成德的堂兄。”
时砚幽幽叹气:“所以您看好的儿媳妇人选,与表哥自己看好的人选,是堂姐妹了咯。”
程立雪有些尴尬的额咳嗽一声:“确实如此。”
时砚:“哎,冤孽。”
程立雪也认为这是冤孽,但他没想到,只有更冤孽,没有最冤孽。
他没告诉时砚的是,他来这里小住,也是有监视明光住持的意思,最好能抓住对方的小辫子。
那样一个人品不佳的住持,即使他是时砚的大伯,他也不放心将时砚交给对方照顾。
因此,之前被时砚发现的那条小道儿,就成了他经常光顾的地方,为了隐秘性,在军中做过密探的程立雪,好好将那条本来就藏得非常严实的小道儿,又重新布置了一番,保证除了当事人,没人能发现。
他做这些事也没避着时砚,有时候时砚不打坐修炼的时候,还会带着外甥一起去。
两人之间有了共同的小秘密,关系一日千里,比之以往,更加亲近了几分。
多亏了明光是个从小身体不好,又吃斋念佛的大和尚,虽然嘴皮子功夫利索,能将人说的头痛欲裂,但身子骨也就寻常,更不要说发现像程立雪这种高手存在了。
于是这天时砚打坐完,又被舅舅拎着来明光住持院子里的大树上放松心情。
本来以为还是要像往常一样,痛苦的听明光念两个时辰的经,谁知今天一眼望去,院子里竟然还有另一个女人。
明光作为万佛寺的住持,能来他院子里,被他亲自接待的,身份非富即贵,得罪不起,或者不想轻易得罪的人。
时砚看了舅舅一眼:什么人?
程立雪在时砚手心写了个“五”字,时砚了然:五公主。
女主周玉珑的母亲。
两人伸长耳朵,仔细听下面两人的谈话。
只听五公主声音里满是轻松:“明光,你我也算是露水夫妻,这么多年,我从未拿当年的事说过什么,今日就这一个要求,你都不肯答应我吗?”
时砚:来了来了!
余光打量舅舅一眼,果然对方眼里露出的震惊骗不了人。
住持道:“殿下,贫僧一介出家人,从不插手朝堂之事,亦无能力插手,您另请高明吧!”
说到这里,住持语气突然变得严厉:“殿下,我是出家人,又不是傻子,当年之事,纯粹是您遭人暗算,牵连贫僧。
贫僧能被您引诱,是内心对我佛不坚定,多年以来,贫僧日日夜夜向我佛忏悔。贫僧对不起我佛,却不曾愧对与您,休要在这里强词夺理!”
五公主声音还是甜蜜蜜的:“是吗?你要真有你说的这般心怀坦荡,为何要给刘念娇想办法送一块儿富饶的封地?嗯?我只想要你帮我这一次,很过分吗?若不是我手头没有合适的人选,也不会来打扰大师的清净。”
刘念娇是二公主的名字。
住持虽然惊讶五公主能知道关于二公主和他的事,但态度依然很坚定:“贫僧代表的不仅仅是我个人,一举一动还代表着整个万福寺,甚至天下大半儿佛寺的立场,佛家不参与政治斗争,您另请高明吧!”
五公主幽幽叹口气,手指戳着住持的胸口道:“若我说,玉珑那孩子是我与你的孩子呢?这样你还是不愿意帮我一把吗?
我只想让我们的孩子当太子妃,做人上人而已,这有何错?我现在是公主,是皇帝姐姐,面上看着风光,可到了玉珑手里呢?
光是驸马的亲生孩子就有五个,还不算周家的堂兄弟们,而我只有玉珑一个啊!将来若是我不在了,谁还会为我们的孩子考虑呢?
我知道你在宫里能说的上话,就一句话的事,咱们的孩子就能成为太子妃,将来就算是我死了也能安然的闭上眼,这样难道不好吗?”
很明显,住持和程立雪同样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住持死死盯着五公主的脸:“殿下说笑了。”
五公主早有准备,从袖中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这是玉珑的生辰八字,你瞧瞧我会拿这种事说笑吗?”
看到这里程立雪算是看明白了五公主的打算,心下冷笑一声,带着时砚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回到院子里,时砚好奇道:“舅舅,你就一点儿都不震惊吗?”
程立雪揉揉时砚毛茸茸的小脑袋:“小孩子想太多容易长不高!”
时砚:“……”
程立雪好笑的告诉时砚:“那生辰八字没问题,但五公主的女儿绝对不是明光的孩子,他上当了。”
时砚不解:“舅舅你如何得知?”
“这么嘛,这件事本也是个秘密,不适合你小孩子家家的听。”
时砚只用“讲故事讲一半,晚上睡觉会尿床”的眼神看着舅舅。
程立雪被外甥可爱的将所有原则统统抛弃了:“刚好舅舅在太医院有位认识的好友曾喝醉酒私下与我说过,说是五公主当年怀着身孕,亲自动手打杀了五驸马的爱妾,当时那位妾侍肚子孩子都已经成型了,活生生流出来。
那母子二人双双殒命,五公主当时看到那副场景,惊吓过度,早产了。
因那是周家的一桩丑事,被他们家捂的死紧,外人不知内情,一直以为五公主是足月生产的,按照五公主的说法,想来那个早产的孩子,按照足月来算,刚好赖到明光身上。
就算明光让人去打听,也打听不出真相的,这个亏他吃定了!”
程立雪感叹:“我是真的小看了冯子须啊,他早就不是我印象里的冯子须了,也不知月海住持知道冯子须干的这些事,是不是棺材板儿都压不住了。”
时砚只好提醒舅舅:“上任住持没有棺材板儿,他老人家火化后还出了三颗舍利子,现在还供奉在达摩院呢!”
时砚觉得有件事他不是很能理解:“为何这些公主们有事都想找住持帮忙呢?”
程立雪眼神悠远,只当没听明白外甥话中有话,只说五公主的事儿,绝口不提二公主:“五公主找明光帮忙,也在情理之中,这就要说到明光的师门了。
明光师父是上一任月海住持,这位住持已经亡故十多年了,早年间也是京城高门座上客。
明光还有一位师父,是月海住持的师兄,月山方丈,这位方丈虽然已经闭关好几年,但他本人的影响力不减反增。
当今皇帝非常笃信佛法,传闻月山在今上继位的过程中,出了不少力。月山也是个聪明人,从皇家政治斗争中抽身走的干脆利索,反倒让皇帝对他更加念念不忘。
今日明光说万佛寺不参与政治斗争的原因,就是当年月山方丈定下来的。
就这还不算完,这年头凡是方丈高僧,都会一两手治病救人的功夫,这位月山方丈的医术尤为了得,曾经救过当今太后一命。
明光有这样的关系,确实有将五公主女儿送上太子妃之位的能力。
也是该让他跌个跟头的时候了,这么些年顺风顺水,怕是早忘了自己是谁,在佛门圣地做了这么多亏心事,不用舅舅出手,有的是人收拾他。”
时砚:“哎,那长青表哥可就惨了,他还想和五公主的女儿双宿双飞呢。真是烦人,你们还不如都跟我一起修道呢,修道多快乐啊!一心只想成仙,红尘俗世的所有烦恼都如过眼云烟。”
程立雪被外甥逗的哈哈大笑:“舅舅还是愿意做个俗人,回头你表哥要是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不顾从小将他教养长大的家族利益,不说舅舅,就是他祖父,暴脾气上来,也能一脚踹翻他!
到时候你这小院子怕是又要多一位常客了!”
事实上,时砚觉得在修炼之余,用这些八卦调剂一下生活,十分有利于身心健康,除了事件当事人不开心外,时砚看的十分开心。
表哥程长青没被他祖父一脚踹翻,就先找到时砚这里来了。
父子相见,做父亲的面色红润,身上还多了几分缥缈淡远之感,显而易见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心。
做儿子的,满脸憔悴,眼底红血丝密布,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身形摇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哪个楼里大战七天七夜,被里面的姐儿掏空了身子呢。
程长青一见到父亲,语带哽咽,扑到父亲身边,委屈道:“爹,我,我太难了!”
时砚和程立雪一头雾水。
好半天才在程长青的讲述中,两人大致听明白了他要表述的想法。
程立雪听得额角青筋直跳,恨不得当场将脑子不清醒的儿子给揍清醒。
时砚摸着下巴,觉得这件事有点意思。
程长青还坐在小板凳上,委屈巴巴的表示:“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心里其实是喜欢玉乔的,从三年前偶然在周家老太太的宴会上见过玉乔后,心里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这几年一直想着等时机合适,就将此事告知父母,请长辈上周家为我提亲。”
周玉乔,程长青长辈给他定的妻子人选。
“我以前一直将玉珑表姐当成自己亲姐姐来着,还觉得她为人刁蛮,脾气古怪,一点儿也不讨喜,若不是他是公主姨母家的表姐,我是连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意的。
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每每心里这么想的时候,见到那位表姐,就觉得她哪哪儿都吸引人,我的行动,眼神不自觉的被对方吸引,脑子里还有一道声音不停的告诉我,我爱她,深爱着她,我应该和她在一起,生儿育女,一生恩爱。
但我心底又隐隐觉得这不对,很不对!我喜欢的人明明是玉乔啊!可我每每这么想的时候,头就开始隐隐作疼,扰的我不得安宁!
怎么会这样,我都快被搞疯了!这是要将我撕成两半才罢休啊!我不成亲不娶妻了还不行吗?我跟着表弟一道儿出家当和尚去!”
时砚淡淡提醒:“是道士!”
程长青已将管不了这么多了,一点儿也不挑:“那就当道士!”
程立雪听得想打人,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得陇望蜀!恬不知耻!鱼和熊掌想兼得!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要不是看在你还有些纠结犹豫,知道自己这般做不对的份儿上,今儿这一顿揍是免不了的!”
程长青甚至觉得被父亲揍一顿,都比下山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要来的自在。
时砚一本正经的从袖中掏出道经,眼前的两人一人一本,在两人蒙圈的眼神中,一本正经道:“依贫道看,表哥这是中邪了,虽然表哥看着跟我师门没甚缘分,但跟着我念念道经驱邪还是很有必要的。
至于舅舅你,属实是肝火太旺,需要清心寡欲,一日两次,保你神清气爽,进入贤者状态。”
程长青已经快被搞疯了,司马当活吗医,时砚这般说,他当即翻开就读了起来,没到一盏茶时间,紧握的双拳逐渐松开,死咬的牙关也放松了,至于充血的眼珠子,早就不知何时被闭上的眼皮遮住了。
身子一歪眼看要掉到地上,被父亲接住也没醒,甚至舒服的发出了呼噜声。
时砚扬起手中的道经,给了舅舅一个眼神:我没说错吧?我师门道经,绝世宝贝!
舅舅也给了时砚一个眼神:几天几夜不休息的人听见道士念经,是个人都能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