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般一天天过去,胧月的肚子已经八个多月大了,她时常会回忆和安锦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就好像一场绚彩的梦,短暂虚幻却美好绮丽。
她任由记忆为缰,拂过随风飞扬的一缕缕秀发,试图寻找安锦用手抚过的痕迹。
绾发,描眉,亲吻,拥抱,她贪恋那些曾经的温热。此时此刻,似乎仍旧能感受的到,那温暖的掌心所留下的炽热,可梦里的他,却不见踪影。
她时常在想,倘若那日,她能再坚决一些,安锦是不是就不会离开她?是不是就不必忍受情丝蛊毒所带来的蚀骨之痛?
或许想的更远一些,如果安锦没有遇见她,是不是就不会遭遇这诸多的磨难坎坷?是不是还能一直是花影卫里那个嬉笑怒骂恣意张扬的少主?
可世间从没有如果,从破庙初见的那眼起,她和他的缘分就已定下,她认识了他,也爱上了他。他宁愿将生命丢置一旁,也要告诉她,她永远在他心底最重要的位置,她亦如此,热忱的奉出了一颗真心。
她爱他,离开他的时日越久,她就越能确定自己的这份心意,年少懵懂不知爱,她只是单纯的喜欢他对她的好,后来才发现,原来这就是爱。
胧月抚着心口,慢慢平复激动的情绪,她绾好发就踱步出门,只因稳婆告诉她,越到临产期就越要出来多走动走动,到时候生孩子的时候才不会吃力。
此时是酣春之际,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景致也别有一番风韵,怕大家担心,她也不去别处,就在院子里四处走走。
“安家娘子,可是在家?”一个妇人朝院子里探头探脑张望。
陡然听到这个称呼,胧月有些不习惯,后知后觉回了声:“在的。”
此时人已经来到了院中,瞧着胧月高高隆起的肚子,捏着帕子上下打量着,笑逐颜开道:“安家娘子,你这也快要生了吧?”
此人是村寨的媒婆,胧月也见过她几次,听她提起孩子,不觉弯了眉眼笑着,抚摸着肚子,轻轻点了点头道:“嗯,大婶,进屋里坐坐吧。”
媒婆看着这小娘子,见人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真是任谁瞧了都欢喜。
虽说这群外来人,不怎么和他们打交道,但人却个个都是不错。
之前这院子住的女大夫,偶尔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都能给治,另几户院子的那些汉子,也时常帮着干些重活。
这小娘子和韩小哥,更是不用说的妙人了,长得都跟入了画似的。
进了屋内,胧月给媒婆倒了水,媒婆道:“怎么不见韩小哥?”
“他出去了,大婶找他可是有事?”
媒婆甩了甩用帕子,喜上眉梢道:“是有事儿,还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呢。”
胧月问道:“什么喜事?”
既然要上门促媒,媒婆也不藏着掖着,把话也说通透:“那日桥头上,寨子南边的孙家姑娘,打巧碰上了恰好经过的韩小哥,安娘子你也知道,韩小哥那相貌俊俏的呀,啧啧,只要换个女儿装,说是姑娘家都有人信,这孙家姑娘可不就上了心么?就这么一面的缘分,戏文里叫什么……一见钟情,对,就这么一见钟情啊,孙家就差我媒婆子来说媒了,只要韩小哥肯应承,那就是喜事一桩。”
这么一说,胧月倒是明白了,原来是孙家姑娘喜欢韩大哥,特来上门说媒呢。
她不知道韩大哥是否也同样喜欢孙家姑娘,是故不好贸然答应,只是弯唇一笑道:“那好,等韩大哥回来,我问问便是,若是他有意,我再给您答复。”
媒婆见她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说要去征问韩小哥的意思,不由面露难色道:“韩小哥的婚事,安娘子做不得主么?”
这话就让胧月纳闷了,婚姻之事,不是应该两情相悦才可以么?她做主有什么用呢?她又为什么能做韩大哥的主呢?她张口欲问,这边媒婆已经忍不住问了另一番话:“这韩小哥不是叫你夫人么?仆人婚事难道不是由夫人做主?”
胧月忙摆手道:“不是的,您误会了,韩大哥不是我的仆人,他是我夫君的朋友,叫我夫人,那是韩大哥客气来着。”
原来不是仆人,是朋友,媒婆细细琢磨着:“那既然是朋友,安娘子你也要多劝劝韩小哥,韩小哥如今也二十又一了吧,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这个年纪的男子,也该成婚了。”
经媒婆一提,胧月猛然察觉,韩大哥也到了该娶妻的年龄了,只是这段日子,因为她怀着孕,韩大哥一直都在忙她的事,同时还要四处打探安锦的下落,这样一来,倒是把他自己的婚姻大事给耽搁了,想到这里,她就不免愧疚起来。
媒婆见眼前的小娘子有所动容,继续趁热打铁:“虽说韩小哥相貌好,脾性好,但人孙家姑娘条件也不差,在村寨里,那样样也是拔尖的,这男人啊,不管怎么说,到最后都是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这好姑娘,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得赶紧抓紧时间哪,安娘子,这事儿,你可得要和韩小哥好好说说,明儿我再来问信。”
胧月起身道:“我送送您。”
媒婆见状,忙扶着她坐下道:“不用,这才几步远哪,老婆子走得动,倒是安娘子你怀着身子,可得事事仔细番,切莫磕着碰着了。”
胧月绽开笑颜道:“那大婶,您慢走。”
胧月现在行动都有些艰难,但好在韩凉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每日只须吃喝养好身体,而为了她生产那日,韩凉连稳婆都找了四个,还是特意从外面接进来的,院子都单独准备了一个,其中的面面俱到,体贴细腻,胧月不说,但都看在了眼里。
韩大哥对她太好,她总觉得过意不去,告诉他不用如此费事,而韩凉每每都会拿安锦压她,说倘若没有照顾好她和小公子,到时候少主不仅不饶他,连院子里的一众良影也会受到惩处。
胧月半信半疑,随他们去了,但也不能全然的心安理得,毕竟安锦在花影卫里再厉害,那也只是安锦,不是她。
她是肚子里小生命的母亲,她能感受的到它,她也能照顾好它,真的,她不需要什么人照顾,她一直都相信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她知道什么能吃,什么忌口,会尽量不让自己接触尖锐东西,会好好休息,会好好保护肚子里的小生命的,可大家总觉得她很脆弱,需要有人全天照料才行,其实哪有那么娇贵呢?
她笑笑,其实只要安锦在她身边,一家人永远在一起,这就够了。
黄昏时分,韩凉回来了,看见她安好,放下心来,便往厨房走去,着手准备晚饭,胧月知道,韩大哥只有一只手,难免有些不方便,他不让她动手,她就自己围着厨房转悠,也不做别的,就递些东西。
各家各户的烟囱上也陆陆续续升腾起袅袅炊烟,悠远祥和的小寨也添上了一层田园农家的烟火气息。
韩凉这边已将饭菜端上了桌,饭菜香味扑鼻,只闻着味道,就让人食指大动,胧月轻轻夹起一块鱼肉,入口爽滑酥嫩,口感饱满,好吃得让她差点连舌头都跟着咽下肚,胧月曾在客栈干过活,她很怀疑韩大哥有去酒楼学过厨,结果韩凉一脸坦然说着没有。
胧月略带怀疑的看着他,瞧着瞧着,脑海里又想起媒婆说的话,韩小哥那相貌俊俏的呀,啧啧,只要换个女儿装,说是姑娘家都有人信,她微咬着筷子,思索沉吟。
她对好不好看其实没什么概念,一直以来,她都是凭感觉,看得顺眼就觉得好看,但说什么只见上一面就能喜欢,那她和安锦,也是一见钟情么?她是瞧着安锦分外欢喜来着,可那时候,她只是想让他留在破庙和她做伴,要说到成亲,她是从来都没想过的事儿,所以他说要娶她的时候,她竟觉得吓了一跳。
可孙家姑娘只凭一面就要嫁给韩大哥,她既惊讶又好奇,不免又多看了两眼。
韩凉被她灼热的目光看得怪不好意思,耳根染上一层胭脂红,忍不住开口道:“有事吗?”
“啊?没事。”偷看人家还莫名游神,关键是还被逮个正着,胧月羞得低下头,又蓦地抬头道,“有事。”
韩凉觉得她这样子有趣极了,提唇淡笑道:“你今日都做了什么?”
胧月回道:“在院子里转了转,捡了一些皂荚,还有可以酿酒的花瓣,过段时间,桃花和桑椹子就熟了,也可以酿酒,等到夏日热的时候,大家正好可以解解暑气。”
明日就可以着手捣碎细磨那些东西了,她接着莞尔笑着说:“还有,泥墙根的蚂蚁搬家了,皂荚树上又新来了几只鸟儿,它们的窝竟比隔壁百灵鸟还小,也不知是什么鸟儿?还有呢,我还瞧见了……”
她的嗓音清甜婉转,如徐徐清风拂过,如甘冽泉水流淌,韩凉听着就出了神,如今不用躲避追杀,他作为下属,很多事情,不该再像以前那样大包大揽了,而像这样每日都询问她的情况,更是十分逾矩。
可他就是忍不住问,忍不住想知道她一天发生了什么?过得好不好?和她在一起越久,他就越是魔怔,他知道这样不对,非常不对。
少主会回来,会和她团聚,而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用少主对他的信任保护她,却转眼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他在心里也唾弃过自己,可他控制不了,如果心动能收放自如,那想必也不会伤人至深吧。
他没奢想过什么,只要能这样静静看着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样的日子,能多一天都是偷来的,尽管内心倍受煎熬,但他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靠近她,就像飞蛾明知会自取灭亡,也会靠近那热源一般。
他心中最美好的爱恋,此生不能见光,但好在她不知道,好在她亦不讨厌他,这就足矣。
“韩大哥,我是不是太啰唣了……”看到他久久不说话,胧月以为他不愿听这些琐碎之事 。
韩凉笑道:“不会,你说,我在听。”
胧月正欲再说,突然想起正事,轻拍脑门道:“你看我,光顾着说自己,倒把正事儿给忘了。”
韩凉低头夹菜,他打进门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故意岔开了话,没想到她还记得,眉心微低,淡淡道:“唔……我不同意,明日你就回绝了她。”
胧月眨了眨眼,她还没说呢。“孙家姑娘可喜欢你了,你不去瞧瞧?”
韩凉抬了抬眼皮,薄唇轻启道:“我不喜欢她,再瞧也不喜欢。”
“为什么?就见一面也不肯么?”她想到了什么,开口竟有丝犹豫,“是因为嗣音姑娘么?”
果不其然,一听到嗣音的名字,韩凉脸色明显发白,夹菜的手也僵硬起来,他收回筷子,略一迟疑后道:“我对嗣音,并非你想的那样。”
她一直都知道,嗣音姑娘对韩大哥来说是个特别的存在,如果不是因为嗣音姑娘,那是为什么?难不成是因为韩大哥看上了别家的姑娘?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她就不免用一种意味不明的探究眼神望着他道:“既然你不喜欢孙家姑娘,那你喜欢哪家姑娘?你同我说,我明天就替你去问问人家姑娘好不好?”
乍然听到这一番话,韩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如此好心,那她可知他的心?罢了,本就没有想和她如何,还是把话说清楚为好。
“胧月夫人,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花影卫娶妻没有那么简单,花影有律,花影卫人须闯过了月老阁和姻缘楼方能结亲,那两个地方进去了就是九死一生,没人会轻易去闯的。”
“这样啊,那…安锦,他也……去过么?”胧月轻启唇齿,话一脱口,她其实就已知晓了答案,漆黑的眸子微动,也不知想些什么。
韩凉略微偏头,寡淡的视线凝望着窗外的远方,心境好像也宁静下来,从他说出月老阁和姻缘楼时,他就没打算瞒她。
他尽量让语气显得悠悠淡淡道:“是,他去了,出来的时候,满身是血…少主他对你真的很好,所以,胧月夫人,你一定不要辜负他。”
胧月咬了咬唇,长长的睫毛颤啊颤,落下一片晶莹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