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写诗的早疯了 第6章 王维

公元721年，那时统治大唐的皇帝叫李隆基，那时的年号被誉为开元盛世，那时，距离安史之乱发生，还有三十四年。

长安城里的玉真公主府正在设宴，一众前来奉宴的王公贵族听歌饮酒，人影摇晃间，坐在首座上的玉真公主却被乐队里的一道风雅身影吸引。

她问岐王，这个人是谁。

他举酒笑道：“这是一个懂乐的人。”

白皙少年手转琵琶，弦动人心，一曲罢了，玉真公主忍不住问他：“这是什么曲子？”

他答：“这是《郁轮袍》。”

玉真惊讶自己竟从未听过，这时，就听岐王说：“此人不只长于音律，若要说诗文，更是无人可比。”

玉真问眼前的少年：“你都作过什么诗文？”

只见少年从袖中拿出一卷书册，直到公主看完，才说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去应举？如果你想取得解头，我定当全力推荐你！”

果然，二十一岁的他就一举登科，成为当年的解元。

而这个会唱“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进京的美少年，他叫王维，字摩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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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长安元年，蒲州的一所大宅里，所有人都在等着产房里的一声婴儿啼哭。

在这个孩子尚未降生之前，便注定了将拥有一个不平凡的人生。

在唐代，名门望族有“五姓七家”之分，太原王氏正是其中之一，而他们往往只跟同等门第的后人联姻，因此，出身王氏的王摩诘，母亲源系博陵崔氏。

这个家的祖父曾是朝廷乐官，在男孩很小的时候，就教习他琵琶，加上超强的音乐天赋，长到少年时便以一手琵琶曲名动京城。

而他的父亲尤其喜爱诗文，于是便亲自指导功课；母亲擅长作画，从小耳濡目染之下，王维的一笔水墨画练得超然绝群。

这样的王维，一出生便身带贵族气质，后天兼具音乐和文学的造诣，想来见过他的人，也一定会被这如夏花般绚烂的光芒吸引。

所以，他写“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那时，他最想去的远方，就是边塞，所以会说：“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可能大唐诗人的骨子里，都带着一股侠气。就好比跟他同岁的李白，他在《侠客行》里也想象自己：“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他有满腔的理想和抱负，更有取之不尽的灵感源泉，少年都是如此，没有他们做不了的事情。

这样开挂的人生，如果没有往后经历的挫折，那王维也许会成为皇权里不可多得的文臣。但一个人的命运，看似渺小，而又不可避免被身处的时代裹挟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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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举后，王维被任命为太乐丞。

他的日常主要负责皇家音乐和舞蹈，这原本跟朝堂风云没什么瓜葛的工作，却因为在彩排狮子舞的时候，私自看伶人舞黄狮子而获罪。要知道，黄色，是皇家专用。

总之，王维的仕途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迎来了第一个灭顶之灾，他被贬了，去当了个济州司仓参军。

在这段骤然跌到谷底的日子里，他本以为没有比这惨更痛的时候，妻子却因难产而死。

他对仕途，怀疑了，他对红尘，心灰了。

王维是少有的在史书中被形容是姿容丰朗的男子，而他对妻子的痴情更是古往今来的难能可贵。

不像旁的文人那样，会将怅然的爱恨融入诗词，在王维流传的名句中，似乎也难寻关于他感情的踪迹，但他有一首名诗，叫《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此后余生的三十年里，一人独居，终身不娶。

后来，唐玄宗泰山封禅，大赦天下，王维终于有了回到长安的机会。

等到一代明相张九龄执政，他非常赏识王维，遂任命他为右拾遗，接着又提拔至监察御史。并让他出使凉州，担任河西节度幕判官。

也是在那里，他真正触及塞外，写下了千古名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这个时候的王维，内心似乎已经有了佛的种子，而他名字，便是来自佛教的“维摩诘居士”。在过去那段难熬的日子里，或许，他正是在借佛法来疗伤，让自己好受一些吧。

王维的出身背景，加上精神气质，原本应该把自己活成昂扬向上的人，但生活就像一个奇妙的上帝之手，轻轻拨动，让你看到了长安绚丽，望见了大漠孤烟，还有人世的沧桑。

冥冥之中，王维的心境，也被打磨得愈加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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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五年，张九龄被逼走，叛军动地而来，长安沦陷，安史之乱自此爆发。

来不及出逃的王维，被迫出任伪职。

直到战乱平息，等着他的，就是锒铛入狱。

但这一次的灭顶之灾，王维靠着他的才学，救回了自己性命。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这首《凝碧池》是王维写于被俘期间，表达思念李唐的悲伤，而王维的弟弟刑部侍郎王缙，因平反有功，请求削级为兄赎罪。

这样的手足情深，想来，王维的内心终究能得到治愈的。

经过跌宕的人生旅途后，王维的内心也走入了佛法的境界，晚年的他心态平和，没有了炫目的光芒，反而官位当到了尚书右丞，所以后来人也称他为“王右丞”。

而他业余的爱好，就是倒腾自己的辋川别业。

辋川有盛景二十处，王维就和他的好朋友裴迪挨个地方作诗：

听他的《鹿柴》，是“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也有《竹里馆》的“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也有孤单的《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苏轼说过：“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所以，当读到王维的诗时，哪怕身处喧嚣，依然能内心平静，他有“深林”，有“青苔”，所谓心旷神怡，诗就是能将人置于空然的世界里。

从前的王维，看天地，看众生，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而今时过境迁，他发现一个人最终还是要回归到自己，关注到自己，人在宇宙中确实是渺小如微尘的，但我们却能因心境的转化，去改变所遇到的事物。

它是好，还是不好，全赖你看的角度，理解的角度。

就好比，王维“行到水穷处”，别人是穷途而哭，但他却能“坐看云起时”。

心境不同，所遇见的风景也不同。

这份坦荡和惬意，是安静而富有生机的，他去掉了俗务、角色、官位，可以在爬山累了的时候，“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跟路过的老头唠嗑，没有烦恼，只有自然的愉悦。

他找到了跟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也让后来人从他的诗文里，参悟着他们自己的方式。

想来，王维这样的诗人之所以名垂千古，必定是因为后世的无数人，将他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