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石凌不会去跟石开阳说,因为他对自己这石小叔的性子再清楚不过。
如今八寨惨遭大劫,护寨死得七七八八的了,又即将踏上举寨迁徙的路途,面临新的世界。
在剩下不多的护寨里面,有能力站出来保护八寨且决断事务的,除了石开阳,再无他人。
所以,石开阳就算再如何想成为强者也放不下黑云八寨,他肩上的责任不允许。
也许他最终会成为新的黑云八寨之主,但跟强者二字是绝对沾不上边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硬要给他阐述自己的想法,讲再多也只不过是给他徒增烦恼。
人各有道,而且很多时候不是你选择走哪条,而是责任、羁绊还有无常的世事逼着你走哪条。
……
三日后。
万里长空中密布着一团团厚实的白云,缓缓而动,好似被牧人驱赶着的慵懒白牛。
阳光时显时隐,微风一吹,让这盛夏时节显得愈发静谧。
空气中,满是离别的味道。
石凌将黑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倚靠在一株绿枫树下,额前几缕发丝随风而动。
他嘴里漫不经心地嚼着草根,手上轻轻摩挲着一枚月牙样的兽牙挂坠。
那曾是石爷贴身佩戴之物。
如今,也是石爷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这里地势较高,视野所及处,正有一条长长的队伍在山间狭窄的道路上行进。
队伍中,有老者回首伫立,良久后,默默挥袖揩了把泪,重重一叹后继续随人流而动。
一个汉子从绿枫树后走出,在石凌身旁站定,默然片刻,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真不跟我们一起走?”
石凌不用看也知道来者是谁,他将嘴里的草根吐出,呵呵一笑:“石小叔你怎么变得跟个娘们一样婆妈了。”
“臭小子!”石开阳佯怒着轻轻拍了下少年的头。
这三天里,石开阳将迁徙之事对八寨幸存的人讲了出来,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几乎没什么反对的声音。
之后,人们把死去的人火化安葬,又将通往八寨祖地的必经之路用乱石严严实实地封堵了起来。
石凌尝试着毁去那邪血玲珑,结果砸不烂、敲不破,放在大火里烧了三天仍是原样。
此时他才知晓当时云染尘指间冒出的金色火焰有多霸道,竟能将这铁王八一样的东西瞬间烧得灰都不剩一点。
最后,他只好将这邪物和石爷的骨灰分别封存在了响水洞内的隐秘之处,当时由于走得太深,差点就在九曲十折、分支众多的甬道里出不来。
这两样东西,他都决不允许再有人来打扰。
此时,石开阳低头看着这脸颊线条愈发刚硬的少年,回想起石凌在对阵巴虫儿和鹤九皋时不要命的样子,心里止不住就生出各种担忧。
他叮嘱道:“你不跟我们走也罢,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话,凡事都要慎重。别以为你在黄极观老道人那学了点本事就得意,要是什么事都拼命的话,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你用的。”
石凌一笑道:“知道了,我本事大得很,你就放心吧。”
石开阳见他浑不在意,不由得生了几分真火,罕见地严声训斥道:“不就是个金刚宝篆吗?真要那么厉害的话,那老道士还会龟缩在这黑云山里那么多年?”
以前他总是对石凌嘻嘻哈哈的,半是长辈半是朋友。
现在石爷走了,他就隐隐将朋友那层身份埋藏了起来,心里塞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各种不放心。
作为石凌如今唯一的亲人,他有资格发火。
石凌听他所说,一下瞪大了眼睛,抬起头来一脸诧异地望着石开阳。
石开阳轻轻一哼道:“寨子里那些老家伙还剩下不少没死的,藏着掖着的那点秘密,以前我没资格知道,如今想知道可不是什么难事。”
“我也是才知晓,原来驭魂宝篆竟然只是黄极观道人借给寨子的,我就说之前寨子里怎么这么不待见那老道士,原来是因为不守信用霸占别人的东西这么多年,这才没脸见。那老道士也是脾性好,换成是我,早就一把火把八寨给点了。”
石凌恍然大悟,顺着石开阳话一想,只觉他还真是干得出这事的人,不由得又是嘿嘿一笑。
石开阳从怀里摸索一阵,将一包东西取出来后,把布包一层层打了开来。
石凌看到里面的事物后,一下子愣住了。
玉光莹润,篆纹如榴。
可不正是驭魂宝篆。
石凌爬起来,走上前轻轻摩挲着驭魂宝篆,眼神怔怔。
在赤砂洞里,石爷偷来此篆,离魂帮自己结魂连的事仿佛就在眼前,怎么就突然再也见不到了呢?
他的眼眶不由得又湿了。
这世间哪有什么真能放得下的事,只不过是人要向前,有些悲痛只能深藏在心底里而已。
笑,只是强撑着,为了不在眼泪中迷失方向。
石凌强压下对石爷的怀念,抽了下鼻子,朝石开阳挤了挤眼道:“石小叔,你把这玩意偷出来干啥?”
“偷你个头!”石开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道,“这是我和几个长老商量后的结果,也征得了大部分寨民的同意。昨日,我们已彻底抹除八寨大护寨留存篆中的魂识,现在它已经是无主之物了。”
无主之物?
石凌愕然。
石开阳将目光移向山道间只剩下一小半的队伍,深深吸了个口气,有些歉然地说道:“这驭魂宝篆本由黄极观而来,在那人命如草芥的动乱年代里,帮助八寨先祖在这深山生存了下来,是时候还回去了……老道士不在,你是他的徒弟,交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
说着,他把宝篆郑重交给了石凌。
石凌望着被交到自己手里的宝篆,一时语塞。
他可是知道驭魂宝篆对黑云八寨来讲意味着什么,那既是赖以生存的根基,又是精神上的图腾。
在鹤九皋要谋夺驭魂宝篆时,八寨人人愤慨,宁可玉石俱焚,也不愿宝篆落到他人手里。
现在怎的,竟这般轻易舍得还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