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市无量间,凶体谷。
范建看着双手被高高的铁链拴住的子商,她垂着头,发髻凌乱,原本洁白的衣裙已经变得狼狈,布满血迹抓痕。
他忍不住问:“值得吗?为了这么一个缘浅的孩子,偷盗圣物、擅改天命?”
子商强撑着笑,后背上的伤却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拴住她的铁链可是被流光特意关照过的,否则区区凶体狱还难不倒她。
她自嘲:“缘深如何?缘浅又如何?怪就怪我自己大意,没扫尾巴被发现了。”
之前为调查走私驱魂令,她在极乐城夜市跟踪流光。
流光发现自己踪迹暴露后,干脆向帝都请了一道王令。
长公主也是好本事,居然真能让流光以巡督使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回到北市。
拥有王令的流光,力压范建这个小小的主任坚持对子商偷盗圣物、擅改天命一事处以重罚。
凶体谷,顾名思义,只关押连寻常鬼魂都害怕的最是穷凶极恶的凶体。
有些猛兽类凶体,关在这儿数千年还会弱肉强食。
子商这样灵力至强至纯的魂魄,就像一块白白净净的肉被送到别人的餐桌上,个个垂涎欲滴。
范建看着子商背上的伤,手心变出一个万物袋:“来北市前,太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保证您的安全,还给了我许多宝物。我看看有什么能派得上用场?”
提及太子,子商又变得沉默。
瞟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子商,范建从万物袋里掏出一颗丹药,故意拔高声量:“有了,就用它了。”
果然,子商的注意力被吸引。
她认出范建手里那颗丹药是无量间王族专用,看来确实是青辕给他的。
范建用灵力将手中丹药捏碎,粉末变成绿色星点,手掌一推,那些星点像闻着血腥味一样,快速飞向子商,扑在她受伤的地方。
子商在药粉敷上肌肤的一瞬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她一直很怕痛。
范建面色忧愁:“虽然你的灵力强,寻常恶鬼不能伤及,但日夜侵蚀,别说百年,就连一年都难熬。”
“这倒是其次,封禁一百年,太子投胎怎么也该完成了,他更不想我比他们先一步找到太子。”子商认为这才是流光或者长公主的真正意图。
“好一个一箭双雕,真乃小人,仗着有王令,肆意妄为。”范建气得胡子都炸了。
“抓回的陈良实和王玉秋审的怎么样了?”子商问。
“这事戴小陆已经审的差不多了,他们儿子陈小亮的魂魄被一个叫‘胡老板’的桥夫控制着,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不清楚。”范建陈述案情。
子商沉思,突然道:“除去已找回的六条无量体,你说剩余六条会不会也跟这个‘胡老板’有关系?”
范建不是没想过这条方向,“比起你被关押在这,太子至今毫无踪迹,那六条无量体算什么?”
闻言子商斜了他一眼,范建无奈,改口:“这事你就交给戴小陆查吧,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你弄出凶体狱,找到太子。太子消失的越久,局势对我们就越不利。假如长公主率先找到,想要对**凡胎的太子做些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最坏的结果,无外乎是投胎失败,太子魂魄受损,灵力会被长公主彻底压制,再往下,范建想都不敢想。
古往今来,成王败寇,失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子商、范建心知肚明。
子商从手腕顺着铁链看向幽暗的高空,咬了咬牙,好一会儿,放缓语气:“那就有劳范大人了。”
这还是范建第一次见到子商如此低姿态。
他跟在太子身边虽仅有数百年,却十分清楚太子与子商有三千年的羁绊,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寻常。
但也不能理解太子当初因为子商在宴席上得罪三殿下侍妾这样的小事,就把她贬入北市莽荒的决定。
六年后。
北市,人间,某小巷。
“站到!”
“别跑!”
一群三四十岁左右的成年男子吼着当地方言,在狭窄的巷道里抓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那群男人右手臂上都挂着黑纱,很明显最近家里有人去世。
为首的男人,举着棍子,指着少年怒喊:“狗杂种,你给老子站到!”
少年在匆乱中回头看了一眼,清瘦的脸颊,白到有些病态的肤色,衬得右眼上的黑色眼罩分外引人注目。
没跑几步,他的额头已经开始冒汗,唇色泛白。
顾不及擦汗,为了甩掉身后的麻烦,他快速观察了周围的地形,发现前方人流聚集,当即朝那边跑去,边跑边自嘲:“你现在可是越来越虚了!”
谁知,那群男人早明白少年的意图。他们在这儿生活了几十年,对地形再熟悉不过了。为首的男人一个眼神,就有几个人跑进另一个巷子口,准备瓮中捉鳖。
跑进菜市场后,周皓宸回头看了一眼,没发现刚才那些追他的人,刚松一口气,衣领就被人从身后拽住。
正是刚才为首的男子。
空无一人的巷子深处。
为首的男子一脚踹在周皓宸肚皮上,“跑啊,老子看你往哪儿跑!”
周皓宸个高却瘦的厉害,根本抵挡不住这一脚,躺在地上咳嗽,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T恤上新增脚印一枚。
等咳嗽完,他才抬眸,浓密的睫毛下眼神黯淡无奈,轻嘲:“就吃你家老太太一顿饭,至于追着我三条街喊打吗?”
为首的男人正是老太太的儿子,提及母亲,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要是光吃饭我也就当为老人家积福了,可你小子有事没事就往我妈棺材上凑,还说些混账话!”
闻言,周皓宸为自己申辩:“混账话?”他虽然看上去病态羸弱,却唇角微弯,嘲讽意十足:“我还这一顿饭的恩情,能让她在无量间少走多少弯路?她若有机会再世为人,可别生出你这样的混账儿子才是正事!”
少年的讥笑,兄弟们的沉默对视,看在男子眼中都分外刺眼。
老太太是病逝的不错,但真相更是他这个儿子舍不得花钱,活生生掐断母亲的退路,让她在家挨了一个月痛死的,邻里皆知。
“人活着的时候不尽心相待,死后葬礼再热闹又有什么用?”
少年的话算是压倒男子尊严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羞愤得红了脸,提起手中的棍子就往少年身上打,“你知道什么,给老子闭嘴!”
周皓宸在棍子落下来前熟练地蜷缩起身体,双臂抱着自己的头,在棍子落下来后咬牙闷了几声。
眼看男子下手越来越重,跟来的兄弟中有一人伸手拦,劝阻:“行了行了,别闹出事了。”
“怕什么?办席三天,这小子顿顿跑来蹭饭,肯定是有人生无人养的野孩子,能出什么事?”
男子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听进了兄弟的话,又踢了几脚泄愤才作罢。
“狗杂种,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下次打死你!”
男人放下狠话后离开了。
躺在地上的周皓宸却像失了魂似的,踉踉跄跄站起来,喊道:“喂,你想知道你妈变成鬼后说了什么吗?”
男子一行人疑惑的回头,男子不理解少年的行为,皱眉:“你疯了吧?”
少年闻言轻笑,痞气十足:“我就是疯了。”
见少年缓缓举起手中的板砖,男子一行人默默捏紧了手中的棍棒,谁知下一秒少年提起板砖却是朝自己脑袋拍去。
众人彻底不理解少年的行为了。
男子看着额前瞬间有一行血留下的少年,呢喃:“疯了疯了,还真是疯了!”
他们看不见的是,少年这么一板砖拍下去,把自己的魂魄拍出本体,他的魂魄疲惫的向后倒去,而他的□□......
少年单手摘下右眼黑色眼罩,缓缓抬头,双眸异色现于人前。
男子一行人这才看清少年的双眸,左眼瞳孔是正常人的深棕色,右眼却是少见的金黄色。
额前鲜红的血顺着眉心向下,再加上少年本就白到病态的肤色,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诡异。
天空乌云密集,还没下雨就先打了一个震天雷。
男子一行人中有人看着少年,心里发毛,哆哆嗦嗦的说:“他怎么看上去不太对劲,要不然别管他了,咱们还是先走吧。”
可谁知,少年向后看了一眼,随即笑道:“我才刚来,你就要走?”
与刚才痞性无畏的少年感不同,此时他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像变了一个人。现在的他霸气狷狂,一副久坐高台,来自上位者压迫、不容拒绝之势。
再加上他说的“自己刚来?”听着好瘆人。
男子一行人中刚才胆小的那个转身就跑。
剩余不信邪的提着棍棒齐齐上阵,方才还羸弱到一脚踢倒在地的少年现在三下五除二居然全把他们打趴在地。
更奇怪的是,他们打架只会使蛮力、狠劲,少年站在那一招一式却像是接受过系统训练似的,轻松地连脚都没挪过位置。
眼看其他兄弟倒在地上都不愿再打了,男子最后提棒冲了上去,却被少年一把掐住下巴狠狠向上抬。
“知道你母亲变成鬼说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