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仪天下之偕行万里 第6章 第 6 章

出云院后厢房里，微雨正剪亮灯芯，红豆背着手考问蓼花：“表妹，你知道为什么少夫人那般笃定及幼局的嬷嬷们会立刻对杨英动手吗？”

蓼花仰着小脸好奇地问红豆：“为什么？”

红豆佯装出凶脸来：“自己想！”

蓼花努力想了一下，抬起头依然满脸疑惑，想不出来。

红豆敲了一下她的头，这丫头真是的，白长脑袋了：“那几个嬷嬷作威作福已久，杨英窜出来告发她们，她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

微雨脸色惆怅，放下剪刀后道：“看到及幼局那些孩子，我更明白。我们姐妹现在衣食无忧，全赖少夫人。” 说着微雨还回头凝视着两个妹妹，像是希望她们记住她刚刚所讲的话。

红豆翻了大大的白眼，穿着中衣扑倒床上，嘴里嘟囔着：“难道我俩不懂得知恩图报？”

出乎观音婢意料的是，翌日早晨，李世民刚顶着凌冽的寒风去衙门，莲荷便掀开门帘道：“禀少夫人，燕家四娘子的马车在大门口，她想见您。”

观音婢放下手中的账册，满脸不解：“环佩？”她怎么突然过来了？不是昨天才见过吗？

等观音婢见到燕环佩后更加惊讶，因为她竟然满脸倦色，挂着两个异常明显的香粉都遮挡不住的黑眼圈。

解下大氅，燕环佩打着哈欠道：“观音婢，让她们给我沏一杯酽茶来。”

观音婢异常担心的握住燕环佩的手道：“环佩，究竟发生何事？”一个活泼可人的小娘子过了一夜后，竟便成了霜打的茄子。

燕环佩跺脚道：“气死我了，我昨夜一宿没睡着。”

“因为及幼局？”观音婢问道。燕环佩年幼，不懂世间疾苦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刘县令！”燕环佩嘟着嘴气鼓鼓道。

刘文静？

与刘文静有何干？

他昨天得罪了环佩吗？

不应该呀，我当然在场，没理由我不知道啊。

观音婢皱着眉想。

燕环佩神秘兮兮低声问观音婢：“观音婢，你知道刘文静的底细吗？”

观音婢一脸茫然，她的思绪早已飘到很远的地方，请问我的手帕交和世民的知己好友发生冲突，我该怎么办？

过了片刻，燕环佩看了看依然在发呆的手帕交，扯了扯她的衣袖，高声道：“观音婢！”

观音婢回神，扯了扯嘴角道：“我和你一样，昨天是第一次见到他。”

燕环佩勾着观音婢的肩膀，用蛊惑的声音道：“姐夫私底下就没有说过他什么？”

刚好莲荷捧着茶水前来，观音婢推开燕环佩的手，拉着她坐下饮茶，问道：“奇了怪了，你为何对刘兄如此好奇？”

燕环佩肩膀一垮，道：“观音婢，你不懂。我心里住了一只小鹿，它见到我娘跟我提过的这个公那个侯家的儿子时，连连摆手，说不撞不撞，我的心也就跟着波澜不惊。可昨天见到刘文静后，小鹿就哐哐撞个不停的，我的心就跟着扑通扑通跳，搅得我一夜无法入睡。”

观音婢瞪大眼睛，像是无法相信燕环佩所说的话。

世民说刘文静比他大二十岁呀。

刘文静将近四十岁，燕环佩年方十五。

燕环佩捂着心口道：“我一刻也不想等，就想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到底是否婚配？”

观音婢咽了咽口水，握住燕环佩的手后，很努力下定决心后才道：“环佩，刘文静乃寒门出身。”

燕环佩的表情凝固，她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风度翩翩神采奕奕的他竟然是寒门出身？

原本以为唐国公二公子的好友最差也得是个世家不受宠的嫡子或者庶子。

燕家乃世家贵族，她更是郡主嫡女，燕家寄以厚望的女儿。

而他竟然只是一个寒门小官。

燕环佩觉得自己的心好痛好痛。

观音婢看着她的脸色变幻，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安抚她。

虽然只有短暂的相识，环佩瞧起来竟情根深种。

那我对世民，有过这样的心动吗？

进入河曲的官道上，车辚辚，马萧萧，护卫弓箭各在腰。

看着这精壮的护卫，蜿蜒的马车，肃穆的气氛，便知这绝对是豪门世家的话事人在出行。居中的是辆八驾华盖宽大马车，坠着两盏琉璃灯笼，上面书有“唐”字。

这正是唐国公府的车队，为首骑马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翩翩贵族公子，他的眉眼与李世民有几分相似，只是脸上棱角更加分明，有一种成熟男子的俊美，这就是李世民的大哥，唐国公府的世子李建成。

年轻的四公子李元吉爬上居中的马车，恭敬道：“娘亲，车队现在正进入河曲，前面有一个驿站，咱们稍作歇息吧。”

脸色蜡黄的窦氏正靠着大垫枕上歇息，闻言眼皮都没有睁开，道：“这些事你和建成商量就好。”

李元吉眼珠骨碌一转：“娘亲，前些日子陇西成纪老家那边的族老给我来信，说是很想念爹爹娘亲，我便请他来晋阳城一叙，他正带着妻眷在驿站等着呢。”

窦氏撩开眼皮，冷冷道：“哪个族老？”

李元吉伸手扶窦氏坐起来，道：“祖父的族弟，名讳为强的那位。”

窦氏眼中没有一丝波澜，道：“元吉，你知道吗？你这位强祖父从未见过你爹爹和我。”

既然从未见过，何来想念？

李元吉有些慌乱：“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到底是一家人，况且祖父那一辈的兄弟仅有强祖父在世，他想来看看爹爹，也在情理之中。”

窦氏纠正李元吉道：“你祖父兄弟几个俱已过逝，李强不过是他老人家一个远房族弟而已。”

李元吉尬笑着道：“不管如何，到底还是自家亲戚。”

窦氏阖上眼道：“既然如此，那便带着他们去晋阳城吧。我身体抱恙，就不见了。”

李元吉应下，跳下马车正准备离开，听得马车里的窦氏一声冷哼，李元吉脚下一软，步伐踉跄着离开。

河曲驿站中，头发花白的李强带着自己的妻子李王氏翘首盼望，李王氏用胳膊肘撞了撞自己家老汉，道：“算你懂事，咱家有这么一门贵亲，干嘛还死守着几百亩田过日子。你个没出息的，老娘跟着你吃了半辈子的苦，总算是盼到甜头了。”

李强无力道：“就那几百亩田也是族中的祭田。”

李王氏蛮不讲理道：“既然给咱家管着，那就是咱家的了。”

李强垂首不言。

李王氏摸了摸鬓发上插着的银钗，道：“婆母以前讲古，说起早年她跟着爹爹一起去公府见老公爷，住在国公府的大屋里，洗脸盆是玉做的，连夜壶都是金的。你说，咱俩要是偷几个脸盆夜壶回去，那不就发了吗？”李王氏发出一阵高亢的笑声，李强一脸窝囊相，不敢说话。

李世民在太原郡的衙门中转了一圈，打探完消息便开开心心回府给妻子报信：“观音婢，那四个蛇蝎毒妇已经认罪，判了流放，查没家产，听说她们一个个在狱中都疯狂的痛哭流涕。”

可不得痛哭流涕么？观音婢心道。本来是想诓骗她和燕环佩的银子，结果不仅煮熟的鸭子飞掉，连她们自己都折损在锅里一块炖了。

观音婢放下毛笔，好奇道：“为何判得如此之快？”衙门的效率这么高了吗？

李世民得意洋洋道：“有你夫君我盯着，他们焉敢不快？”一脸的嘚瑟求表扬。

观音婢好笑道：“原来如此，有劳夫君了。”说着便从案后起身，对着李世民盈盈一礼，给了他一个“做得好”的眼神。

李世民见状，嘴角咧得越来越大，道：“我让他们顺藤摸瓜，才发现太原郡的一个郡丞收了几个毒妇的孝敬，与她们狼狈为奸。你放心，太原郡守已将这个郡丞拿下。”

走到案边坐下后，李世民嬉笑道：“你家夫君奔波了半天，娘子可愿赏盏茶喝？”

观音婢亲手捧来茶盏，双手递给李世民：“夫君，请饮茶。”

李世民满脸得意接过。观音婢捧的茶，就是格外香。

观音婢突然想到什么，皱着眉道：“夫君，及幼局的银款迟迟拨不下来，也是这个郡丞的手笔吗？”

李世民把茶盏放在案上，正色道：“倒不是，你有所不知，如今大隋朝吏治腐化，贪墨成风。爹爹他老人家掌管本州的军政大权，可兵部吏部拨下来的款子最后能真的落到爹爹手里的，最多不过三成而已。幸亏爹爹不仅是一州留守，还是唐国公，更是皇上的亲表哥，要不然这三成都悬。说起来，及幼局的银款经过层层克扣，最后所剩无几。”

说到最后，李世民的脸色越来越沉重，观音婢也跟着屏气凝神。

李世民抬首看到她满脸郁色，打起精神笑道：“你别发愁，总是会有办法吧。对了，昨天刘兄过来，其实是找你有事。”

提起刘文静，观音婢就想到燕环佩，她掩饰住脸上的讶然，道：“刘兄找我何事？”

李世民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还记得江蠡这个人吧？”

江蠡，就是当街强抢蓼花殴打微雨和红豆的那个霸王。观音婢道：“当然记得。”

李世民轻咳一声，心虚道：“他爹把他领回去了。”

观音婢睁大眼睛，脸上浮起一层愤怒之色：“啊？”

李世民跳起来扶住她的肩膀，道：“观音婢，对不起。江一城自愿捐出半数家产充作军资，刘兄知道爹爹正在为银子发愁，便应了他。我已经交代过江一城，他将这个逆子带回家后必须严加管教，关在家中不让出门。我知道这远远不够……”看着观音婢墨如点漆的眼眸，李世民有点说不出话来，只得懊恼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知道你很气愤，我也很气愤！”这都叫什么事嘛。

观音婢看着李世民把自己的鬓发抓得有些凌乱，心中幽幽一叹。

吏治竟崩坏至此吗？难道她在内院所看到听到的河清海晏，天下大治都是假象吗？

一时间，观音婢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