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窦氏还有一句话如平地惊雷,她道:“世民和你皆是宅心仁厚,明辨是非之人,这天下有你们,是万民之幸。”她的语气异常平淡,仿佛她所说的不过是“今天天气真好。”
思量着窦氏所言,观音婢心中波涛汹涌,她一夜未曾合眼。当今皇帝连年大兴土木,对外不断用兵,繁重的徭役、兵役,使得田地荒芜,民不聊生,群雄皆有逐鹿之心,李家生出这样的心思在所难免。再说世民文韬武略,无一不通,又有着一颗赤子之心,或许有一日,他真的能给天下人带来安定祥和。
翌日清晨,李渊带着四个儿子和郑观音再次来到窦氏的床前,窦氏睁开眼,有气无力冲着夫君和儿子们挥挥手道:“都忙去吧,我好得很。”
虽然熬了一整晚,观音婢依旧脸色红润,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会捂着嘴偷偷打了个小哈欠。窦氏的视线转向观音婢,淡淡道:“长孙氏累了一宿,也回去歇息吧,我这里有汪嬷嬷便够了。”
李世民上前牵过观音婢的手离开,李建成刚也要带着郑观音走,李渊突然道:“郑氏先回去吧,毗沙门留一下。”
回出云院的路上,李世民牵着观音婢的小手,频频望向她。观音婢依然穿着昨天那件银纹蝉纱长裙,勾勒出越发玲珑有致的身姿,虽然一晚未睡,她的眼中似乎盛有盈盈光芒,目光炯炯有神,走路时脚下带风,整个人挺胸拔背,仪态端庄,英姿焕发。
咦,观音婢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呢?李世民心中满是好奇,他俯身贴着观音婢的耳朵道:“娘亲跟你说了什么?”昨天还吓得跟个小兔子似的,今天精气神突然就不一样了,难不成娘亲那里有什么灵丹妙药?
观音婢仰头看向李世民,初升的阳光撒在他身上,为他镶上一层如玉如金的光,一袭墨青色的广袖夏衫衬得他面如冠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眼中满是温柔和关怀,观音婢只觉得心中一阵悸动。她紧紧握住李世民的手,步伐越发坚定,道:“没什么。世民,我想好了,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李世民心中似有千面重鼓被同时敲响,观音婢她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他还不曾对她言说,她便已然知道?李世民欣喜若狂,这便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他是何其幸运,有这般善解人意的娘子。
直到观音婢轻声呼痛,李世民才知道自己攥着她的手又多用力,连忙松开,又揉了揉她的手。
毓秀院的花厅正对着一片小池塘,一眼望去,满眼皆是好景色,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
墙角的冰盆里还有大半盆冰,正散着丝丝凉意,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暑意。正在此用早膳的李建成却心情烦闷,最近他在议事房很是吃力,爹爹不惜一切办法夯实并州的军防,甚至不惜动用李家这些年积累的财物。千金散去,李家的库房空了不少。
李建成很不理解,爹爹虽然是并州的留守,并州依然是大隋的并州啊,为何要做这般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又回想起爹爹那句:“并州是李家的根基,并州丢了,李家的根就丢了。”
李建成摇了摇头,如果是他来处理此事,定会选择向皇帝求救,最好可以想些法子调回长安,只要守住唐国公的爵位,就能保住子孙的富贵,最好可以借着战乱为李家再博一个爵位。李氏一门双公爵,岂不是更风光!
郑观音看着李建成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轻言细语问道:“世子,你怎么了?”
李建成回过神来,凝望着她道:“阿郑,爹爹将我骂了一顿。”
郑观音张了张嘴,神色有些慌乱,李渊待李建成最为亲厚,向来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更别提骂了,连忙问道:“为了何事?”
李建成正色道:“爹爹听说娘亲因为节礼一事操心,很是生气。阿郑,既然你执掌中馈,这些事便是你的职责。娘亲身子骨不好,不要让她劳心。”
郑观音闻言脸涨得通红,她连忙起身屈膝一礼道:“都是我的错,连累世子了,此事的缘由是……”
未待郑观音讲完,李建成有些不耐烦,他大手一挥,语气却是惯常的温和:“这些事你知道就好了,你的心思我明白,你主持中馈必然不会苛刻他人中饱私囊,有些别的事情,你眼中的对错不重要,关键是娘眼里的对错。”
郑观音嫁入李家时红妆十里,嫁妆颇丰,除了家族该出的那部分,她叔父还将她父母当年留下的私产全都给了郑观音,如今她名下良田万顷,铺面数以千计,还真瞧不上主持中馈的油水。
郑观音垂下眼睑,神色有些委屈,李建成起身将她揽入怀里,望着她如花似玉的面容哄道:“我最近很忙,阿郑要好好替我孝敬娘亲。她老人家如今缠绵病榻,要多顺着她哄着她才是。”
回到出云院后,心思定下来的观音婢美美睡上了一觉,直到水仙将她唤醒。观音婢慵懒地从石榴红薄被中伸出两截如玉的胳膊,她揉了揉眼睛,睡意朦胧道:“什么时辰了?”
莲荷将她的衣裳抱过来道:“回少夫人,刚到巳时。”
观音婢扭过头,毛茸茸的脑袋往被子里拱了拱,嘴中含糊道:“好困哦。”
在观音婢小时候,每次她露出这等娇憨可爱时,水仙一定在旁边喊着“小娘子好萌”,“小娘子真可爱”,然后允许她再多睡一会儿。
没想到今天水仙突然就扔给她一个惊雷,道:“少夫人醒醒,葛家被满门抄斩了。”
观音婢扬起脑袋,问:“哪个葛家?”话音刚落,她突然就明白过来,是李元吉的岳家,四征将军葛达一家。
观音婢一个激灵便清醒了,她如鲤鱼打挺般坐起来,急急去趿鞋,道:“怎么回事?夫人知道了吗?”
水仙道:“夫人已经知道了,墨韵堂来人请您快快过去。”
观音婢草草梳洗一番,刚走出房门,便看到迎面走来的李世民,他满脸愤慨道:“仅凭一点猜测,便杀臣子满门,这便是我们大隋的皇帝。”
想到家里还有细作,观音婢吓得连忙去捂他的嘴,道:“世民,你小声点,到底怎么回事?”
李世民咬牙切齿低声道:“听说只因葛达与叛军首领是旧友,我们那英明神武的陛下便下令杀了他全家。咱家与葛家有亲事,皇上让爹爹上折自辩,爹爹正带着大哥和幕僚们在书房写折子,我心里烦躁便回来看看。”
观音婢拉着他疾步而行,道:“我们快去看看娘亲,她老人家很喜欢葛家小娘子,肯定会很伤心。”几位儿子中,李世民最是知道窦氏的心性,闻言立刻肃穆起来,娘亲此时怕是不仅仅伤心,更多的是愤怒。
李世民所料不差,墨韵堂正房里,窦氏听汪嬷嬷讲完葛家之事后一口老血喷薄而出。
汪嬷嬷吓坏了,窦氏向来只留她一人在屋里服侍,她疾步出门唤来小婢女去请王大夫,又跑回来忙得团团转,一会儿端漱口水,一会儿拿帕子给窦氏擦嘴。
窦氏却兀自捶床大骂:“这个杀千刀的,我好好的儿媳就没了!”
墨韵堂的一众婢女都远远跪着,王大夫推开门走进去板着脸道:“你轻点声,国公那边还不知如何交差。”
窦氏披散着干枯灰白的头发,恨恨道:“元吉心性不佳,我还指望将来葛氏能够成为贤内助,为胆大妄为的他加上一个紧箍。真是时也命也,我这个儿子,我就怕他不得善终啊。”
此时李世民与观音婢相携而来,一眼就看见洁白褥子上如梅花瓣的点点鲜红。李世民心中一阵绞痛,松开观音婢的手飞奔而去,他跪下来望着枯瘦的窦氏,瞬间便泣不成声。
观音婢也快步走过去,从汪嬷嬷手中接过帕子为窦氏擦嘴,安慰道:“娘亲,您要多多珍重身体,葛家妹妹蕙质兰心,肯定不愿您为她如此伤心。四弟还等着您再次为他择选佳媳呢。”
窦氏闭上眼睛,神情有些绝望:“怕是来不及了。”
观音婢心下一沉,看来婆母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了解。此时的观音婢顾不上其他,只得先扶着她躺下,用手势请王大夫过去诊脉,嘴中道:“来得及,四弟年岁还小。”
听雪院中,李元吉从薛玲珑的嘴中听说了这个消息,他一挥广袖,神情大悦道:“老天总算帮了我一回!”
薛玲珑姣好的容颜上也满是喜悦,道:“我听说葛家小娘子家世平常,哪怕她再德容出色,也是配不上元吉你的。”
李元吉唤来守在门口的婢女,意气风发吩咐道:“取酒来,我们今日一醉方休!”
薛玲珑按住他的手,道:“元吉,不可!想来国公和夫人此时心情不佳,别让人抓着了你的小辫子。若是夫人使人来唤你去,你得装出黯然神伤的样子才行。”
李元吉闻言俯仰大笑,道:“玲珑就是聪慧啊,我要是早得玲珑几年,也不至于被李世民压得抬不起头来。”
薛玲珑闻言有些羞涩的垂下头,露出颀长洁白的脖颈,仿佛白鹄般优美。
新的一年,祝愿大家可以实现所有的心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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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