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映良辰 第9章 恶心

恶心，真的很恶心。

高考结束的那一年，暮合和岑雪都很顺利地考上了郢都大学，

暮合需要接管公司，按部就班地填了市场管理专业，

岑雪也是。

暮枭高兴，专门给暮合和岑雪办了个酒会，遍请高朋。

用暮枭的话说，这两个孩子争气的很。

当时18岁的暮合已经开始经手一些文件，学着处理公司的事情。

而打14岁从缅甸回来开始，岑雪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开始经营自己的部下。

彼时已经有了许哲、耿淮还有小丘。

也是从暮合接手第一笔资金开始，两个人就开始筹划肆意，以超乎同龄人的远见开始了培育自己的势力和实力。

而恶心的事，发生在高考后的第二年，也就是两个人19岁的夏天。

那一年肆意的生意很火，很快岑雪就在市中心盘下了一块地皮，开了一个高级会所4198。

上流社会对于暮家的新秀或是好奇或是试探，对于暮岑两家的世代搭档表示出羡慕个中情谊。

当时暮合和岑雪正在4198和一个合作方谈事情，岑洪山打来了电话，岑雪的脸色顿时变了变。

当谈好事情出来的时候，岑雪呼了一口气，暮合拍向她的后背，惊讶的发现，白衫，汗湿了。

然后岑雪看向暮合，“我奶奶要来了，我爸叫我回去，”又加了一句，“干爹和梁叔叔也在。”

暮合没叫岑雪开车，在前台打电话给了许哲，

回到岑家，却发现去接岑老太太的车开错了地方，是去了岑雪自己的家里。

然后暮合就见到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个人，岑雪的奶奶。

司机是给岑雪打的电话，问家里怎么没人，然后才知道原来人都在岑洪山家等着，

不过这老太太是说什么都不走，隔着电话就听见老太太嚷嚷：

“白把她拉扯大，啊，到门口了都不让我进啊，啊，”

估计是声音太大，把邻家的人叫了出来，“我孙女，小雪，都不让我进门！”

然后就是污言秽语，夹杂着浓郁的乡下口音。

没人不给她进门，因为家里没有人，大家都在另一栋别墅里等着，就连两家的孩子和叔叔都来了，都在等着她，

但是她没给任何人解释的机会，一句都没有，于是她说的话就简单粗暴地成了事实。

最后还是岑洪山接过了电话，用地道的乡音和大孙子岑旭好说歹说，老太太上了车，

奔驰载着她，驶过了连五分钟都不到的路程。

暮合看得出岑雪扶在膝盖上的手在细细地颤抖，全程岑雪没有说过一句话，嘴唇咬的发白，

不是怕，那是隐忍的愤怒。

暮合坐的离岑雪更近一些，岑雪艰难地对她勾了勾嘴角。

暮合和暮萤没有见过如此泼辣的老太太，19岁的暮合更多的是震惊。

17岁的暮萤显然不屑于对这位给她二姐难堪的老妖婆保留所谓的风度。

对岑洪山暮萤也是一样，故意给他看到了自己戏谑的表情。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用来形容这位奇女子老太太再合适不过。

一进门，老太太先是对着儿子吼着就过来，搂住了一顿吼闹式地关切问话，

然后是对着大孙子，岑旭当时长得挺高了，愣是给摁着摸了好久脑袋，

然后是对着大家说话，骂了好久离婚的儿媳妇……

而岑雪，她来到这座城市后最先破口大骂的孙女，就像被短暂地遗忘了，只字未提。

岑洪山不是什么好人。暮萤曾经这样说过。

不过是很孝顺的，暮萤也这样由衷地评价道。

聊到了人们早就累了，老太太还是意犹未尽，把大孙子岑旭夸得脸红耳红，对着每一个人说着不尽相同的车轱辘话，

什么旭旭长得俊，像他爷爷年轻的时候；

旭旭一看学习就很好，肯定是第一名；旭旭啥时候找老婆，要好生养，不能像你妈一样……

直到梁叔叔说到了要吃饭了，打算在酒楼订桌，不知道老太太喜欢吃什么，有没有忌口的，老太太才恍然想起似的，小雪呢？

众人的目光转向岑雪，岑雪也抬眼看着她，“在呢。”

“不用花钱去外面吃，叫她去做饭，”说着用下巴指向岑雪，没舍得松开握着岑旭的手，

“快去啊，一大家子人都等着呢，没规没矩的。”

岑雪什么也没说，僵硬地起身，每一步都是忍耐。

“哎呀，大枭啊，这两个哪是你家啊？”

突然被问到，暮合先是一愣，不防备见到老太太对过来的眼神，感觉自己是在市场上正被打量挑选的猪肉。

恶心，暮合想。

“我去帮二姐了。”暮萤站起身，快步走向了厨房。

“都是我家的，自泯家的孩子和妈妈去娘家亲戚的婚礼了。”暮枭笑着答到。

“我也去厨房了。”暮合起身，虽然长这么大，她从来也没做过饭。

身后传来恶心的后半句话，“俩都是丫头啊，大枭啊，可得抓紧再娶一个再生一个，自泯啊，你家是男孩还是……”

厨房里岑雪站在窗边，打开抽油烟机点着了一支烟，

那时候的抽油烟机噪声很大，暮合走过去的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

头一次岑雪在她面前抽烟，头一次暮合看见了也没管。

厨房很大，阿姨今天不在，因为岑洪山不想娘亲觉得他在外面过得日子太像地主，太浪费。

“见笑了。”岑雪的声音干涩凛冽，是这两个人从没听见过的一种语气。

暮萤还好，平时会煲个海鲜粥，但也只是会做个海鲜粥。

岑雪一开始有些生疏，但是马上就看出来了，这是以前做过饭的人。

暮合只好洗洗菜，一边说几句话给岑雪听听。

一顿饭做完，岑雪的脸色终于在暮萤的吐槽和暮合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下好了一点。

菜端上桌，大家落了座，老太婆突然站了起来，把大孙子面前的一盘松茸炒青菜和暮萤面前的一盘鸡翅换了个位置。

呵，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暮萤想，全无下限。

“旭旭，快吃啊，快吃。”老太太催促。

岑旭有些不好意思，加起来一个鸡翅问暮萤，“莹莹姐，你要不要。”

“不了，你姐我手够长，还夹得到。”说着加了一片松茸放到了嘴里。

岑旭把鸡翅夹到岑雪的碗里，筷子还没碰到岑雪的碗，岑雪却用筷子挡住了他，“你吃吧。”

岑旭愣了愣，这还是第一次姐姐不要他夹过来的东西。

“旭旭，你自己多吃，不用管她。女娃子吃的再好也得嫁人。”

别管她，

她是谁？

一桌子人，绅士如梁自泯，沉稳如暮枭，都露出了错愕，或者说是哑然。

暮萤的手握在碗上，摁的指节发白，像是实在忍不了了。

暮合知道即便是忍不了，暮萤也不会做出什么太过火的事，但是这个时候站起来就走也不是什么太礼貌的举措，

暮合在她的腿上拍了拍，暮萤看着她，没再动。

对面的岑雪一粒一粒吃着碗里的米。一粒一粒。

暮萤翻了个白眼，朝着岑旭对面的鸡翅伸过去筷子，夹了一个，两个。

放下来筷子，抄起手捏着就吃，吃完了鸡翅，也不擦手，拾起桌上的筷子夹了四五块红烧蹄髈。

有一瞬间暮合都怕她把手伸到砂锅里。

疯了。暮合错愕。

一桌子人，都看着她，“这女娃子吃的倒是香，太没吃相了就是。”

老太婆只用两个手指捏着一只鸡腿，小指夸张地翘起来，似乎这样就比暮萤强了百倍。

“奶奶啊，我做了半天饭，还不叫人吃饱了？我可管不了什么吃相了。”

叭叭嘬了嘬手指，

“您肯定是歇的时间太长了，都不饿吧，我都饿得不行了。”夹了一块子虾仁，“姐，你吃啊，你快吃。”

一句话因为嘴里东西太多而含混不清。

这顿饭暮萤吃的真的是可以用打扫战场来形容。

暮萤又往嘴里扔了一勺虾滑，岑家奶奶突然来了句“岑雪什么时候上了高中就叫她考个大学。”

哦？如果她觉得女孩子上学有用，还不是很……

迂腐二字还没在暮合脑子里蹦出来，又出了第二句话。

“咱村的村长家的二儿子说讨媳妇就讨大学生，诶山子啊，叫她用点功，考老师，回咱县上当个老师，方便伺候我。听见没。”

岑雪的手一顿，连米都夹不起来了。愤怒，恶心，恨。

都压抑着，不能发作，她不能，

老妖婆回去会满村说她的不是。

她太讨厌内种被一群面目可憎而丑陋，牙齿黑黄，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当做闲话，放到牙缝里，和瓜子一起被嚼的渣都不剩的感觉了。

可是自己也可以充耳不闻啊，一年才回去两次啊，为什么那么恶心？

那么恐惧这种从上俯视来的嫌恶的不善的目光？

为什么！

不能，岑洪山还在，他最爱的就是这个自己连看都不想看的女人，还不到时候，

再等一等，等一等就好了。

等自己的势力和实力都足够撑起来暮氏，不用再靠他了，不用再靠他了。

再忍一忍……

后面的对话岑雪没有记忆，只有时不时翻涌上来的恶心的感觉。

终于等到老太太走了，好像是一院子鸡没人喂，要回去……

一屋子人送她出门，岑洪山叫了司机，要亲自陪着到车站去，

大人们站在车门口，机械地重复一套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岑雪站在人墙后面，突然就忍不住了。

转身往回走，快步，疾走，跑！

暮萤和暮合不知所措地追过去，岑雪转到房子后面，猛地弯下腰，“呕，呕……呕”吐了出来。

本来就没吃几粒米，吐到最后只剩下了干呕。

“恶心，太他妈恶心了。”

暮合给她顺着背，感觉得到岑雪细微的颤抖，后背冰凉。

“是……不是说我的吃像吧？”暮萤在身后问，岑雪扭头看着她，

一秒，两秒。

“呕，呕，……呕”暮萤吃的都撑了，本来想恶心老太婆，没想到把自己恶心透了，也吐了出来。

“呕，原谅你了，呕，……我自己都受不了了。……呕”

暮合两边顺着背。

“哈哈哈哈哈——，啊。”岑雪看着暮萤，笑，长长叹了口气。

当天晚上谁都没有再吃什么，因为恶心。

第二天，暮合听新来的一个叫大槐的说，他们老大把家里的灶都拆了。

开放式厨房直接改成了吧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