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吻是柔软的,带着丝丝凉意,仿佛是冰雪消融后的第一场春雨,一点点渗进土壤,润物无声。
可惜简牍不是生机勃勃的小草,他是枯树,根都烂在里面。
半垂下眼皮,视线挪动,落到它攥住自己肩膀的手,卷睫颤了颤,用另一只手搭上去,缓慢地,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把它从肩膀上扫下去。
它目睹这一幕,瞳孔微颤,两腮下意识鼓起,嘴唇崩成一条直线。
简牍偷摸着瞥了一眼,用手指圈住它的无名指,力道很轻,像虚无缥缈的云,痒痒的,落不到实处。
一触即分。
“晚安。”
无名指弯曲,轻声回道:“晚安。”
简牍背对着它躺下,把自己蜷缩起来,被子笼在身上,变成小小的一团。
有人说,这种睡姿的人,内心大多缺乏安全感。
它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简牍,小腿上抬,学着他的样子,也把自己缩成一团。
简牍将耳机戴上,被子的两个角搁在耳朵上,躁动的音乐呈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与外面轰鸣的雷声开启第二次宣战。
他神情稍缓,呼吸逐渐平稳绵长,在这样的吵闹声中沉入梦乡。
耳中双方交战激烈,一方气定神闲,持续输出,另一方谋后而定,休整片刻后一鼓作气,迅速占领上风。
每当这时,失去理智支配的身体会无意识颤抖,眉头皱得紧紧的,后颈开始渗出薄薄一层细汗,似乎陷入某种可怕的梦魇。
它轻手轻脚掀开被子,正要在走过去,突然耳尖一动,听到有奇怪的动静从客厅那边传来。
脸色猛地沉下去,眼底酝酿着风暴。
花匠以为它早就离开,所以刻意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次沿着墙壁攀爬,重新站在阳台上,埋头撬锁。
狂热狰狞的神情爬上面部,让他看起来好似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不,他本来就是!
无尽的饥饿感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令他发疯。
与其他鬼怪不同,他不是4号楼的住户,那点限制对他来说不值一提,要不是顾及它们的实力,这几个活人都会成为他的盘中餐。
205的住户已经被解决,不得不说,那一身腱子肉确实吃起来很有嚼劲,他本来以为,进食后饥饿感会减弱,但是……没有!
反而比以前更盛!
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简牍!简牍!简牍!
一想到这个人,呼吸陡然加重,涎水抑制不住得冒出来,身体都在激动得颤抖,差点对不准锁眼。
他已经想象到,简牍正在床上睡着,因为闷热,白嫩得跟豆腐一样的手臂会伸出来,果露在空气中,自己悄声走进去,蹲在床边,贪婪地舔过他每一寸肌肤。
当他被惊醒,发现房间里多一个人后,一定会害怕地哭出来,眼睛里噙满泪水,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到时候可能会心软,只咬下一根手指头,当着他的面拆骨入腹……
他难耐地舔舐嘴唇,手上加快速度。
倏然,只听咔嚓一声,门被打开的同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花匠面露惊恐,快速后退,却被一只手掐住喉咙。
骨裂声咯吱咯吱,破碎的骨片插进咽喉和血管里,脖子像橡皮泥一样扭成一团,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能发出赫赫的气音,一副要说什么的样子。
它压低嗓子,恶狠狠威胁道:“闭嘴,别吵到他!你在这干什么?”
花匠闻言,反而不急着挣扎了,脸上露出促狭的笑,看起来很恶心,用破碎的嗓子说道:“你来干嘛,我就来干嘛呗。”
每说一个字,嘴里就吐出碎肉和血沫。
它脸色难看,咬牙切齿,“我警告你,他是我的目标,你想对其他人下手我不管,别再打他的主意!”
花匠挑眉,脸上笑容扩大,“都是要解决的,不如我帮你啊,还是说,你舍不得?”
它眯起眼睛,忽然发力踹向花匠的膝盖,让他不得不跪下来,眼神轻蔑地俯视他,“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花匠这回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殷羿柏,你太可笑了,身为一只狼,却被羊咬得死死的,真是狼狈啊……咳咳!”
脚底踩在花匠的胸膛上,如踩虫子般碾来碾去,胸骨断裂,凹进去一大片,它出神地凝望着卧室的方向。
羊吗?不见得。
脑海中无端想起简牍的声音——
不怕死的小虫子,那就杀掉好了……
花匠眼见它眼中暴起的杀意,暗骂一声,在他动手之前出声道:“你留不下他,他迟早会离开的。”
它动作僵住,眼神晦暗不明。
因为它知道,花匠说的是真的,这也是自己一直在逃避的问题。
玩家顶替某个身份进来,完成任务就会被传送走。
如果是其他任务,它还可以想办法让简牍任务失败,把人留下。
可是任务偏偏是存活七天,它不想伤害简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通关。
或者……
杀了他,留下他的尸体。
在几个小时之前,它一定会选择后者,只要能把简牍留下来,它不在乎对方是死是活,但现在它不这么想。
楼里的尸体已经够多了,一想到简牍在自己手中失去生息,成为其中一员,心脏仿佛被揪成一团。
花匠不知道它的想法,还在自以为是地蛊惑着,“人活着就一定会有自己的思想,只有尸体才是最听话的,你想独占他,我也不会跟你抢。”才怪。
“你要是舍不得下手,我可以帮你啊……”
发现它把脚移开,花匠还以为它意动了,顿时内心一阵狂喜。
然而下一秒,腹部一阵剧痛,肠胃被大力挤压,里面的东西涌到喉咙,他拼命捂住嘴巴,目眦欲裂,身体猛地弹动了两下,像条垂死挣扎的鱼。
之前被打成那样,也没见他反应这么剧烈。
它见状,嘴角扬起残忍的弧度,“原来你的死穴在这。”
花匠咬紧牙关,脸颊两侧肉被撑得鼓起,呈半透明状,青紫色的筋脉宛如游蛇在爬行,眼珠子半凸出眼眶,血泪从眼角流淌而下。
呕——
混合着胃酸的碎肉被吐出来,花匠神色灰败,双手挣扎着想把这些恶心的呕吐物塞回肚子里,破碎的喉咙发出一丝悲鸣。
“不——还给我,好饿,真的好饿啊……”
在花园里安眠的卓姐睁开眼睛,扫开身上的土壤站起来,顺着声音爬过来,正好看见它半蹲下来,正准备破开花匠的肚子,把胃掏出来。
卓姐赶紧把他救下来,迎上它不善的目光,笑容不由地一僵,她低头整理了下自己的裙子,说道:“是我让他来送这个月的缴费单,这是规则允许的。”
它深深看了她一眼,里面冰冷的杀意如同利剑刺得她后背发麻,身体不自觉紧绷,“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我会看好他的,而且时候也不早了,把人吵醒就不好了。”
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善罢甘休的时候,它转身回去,顺带关上阳台门,“赶紧滚,下不为例。”
它不在乎什么面子,天王老子都不好使,它只在意后半句,也只在乎一个人,和跟他有关的事。
卓姐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拎着花匠的后颈,跟抓猫一样把人带走了。
裙子淋了雨,布料变透,身上那些恐怖的伤痕更加显眼,她把花匠扔进自己之前躺的土坑里,也不管他精神恍惚,能不能听见。
“205的住户已经被你吃了,其他人你就别想了,结束之前好好呆着。”
花匠犹如卓姐之前那般被荆棘束缚,动弹不得,他张着嘴巴,一口咬在荆棘上,被硬刺扎得满嘴鲜血。
他扭头看向卓姐,表情偏执得惊悚,“卓姐,你帮我一把,我想吃掉简牍。”
卓姐眼神放空,想起那个面对异化后的自己,仍然神情自然,还会关心自己的年轻人,等回过神,拒绝的话已经说出口。
“不可能。”
她愣了愣,倒也没反驳这句话打自己脸。
花匠没想到会被拒绝,怒吼道:“你别忘了,我是因为谁才变成这样的!”
卓姐耷拉着眼皮,语气懒洋洋的,“记得啊,我欠你一次,刚刚救你一命,很公平。”
说完不管花匠怎么挣扎,将那些叫喊声埋进土里。
她用脚尖在泥土上踩了两下,把泥土踩实,小声嘀咕道:“帮你才是害你,我俩加起来都打不过它,哦,对了,还有一个307的洛闻晟,强得过分,明明死的时间也没差多少啊,真是奇怪。”
*
它跑到洗手台,把水流开到最小,一根一根,特别认真地洗手,洗手液抹了好几遍,连指甲缝里都没放过。
因为它等会儿要干大事,不想手上沾染了别人的味道。
把手放到鼻尖嗅闻,没有血腥味,只有淡淡的薰衣草味。
确定洗干净后,它关掉卧室门,隔着被子把人搂住,灵敏的耳朵捕捉到嘈杂的音乐声,眉头不禁一皱,小心翼翼掀开被窝一角,见简牍带着耳机,声音还开得不小。
他用食指刮了下简牍的鼻梁,小声呢喃道:“都说了耳机声音太大对耳朵不好,又不听。”
简牍皱了皱鼻子,似乎在无声的反驳。
它知道简牍没醒,帮他把耳机摘下来,自顾自演独角戏,“脾气还不小,说你几句就不爱听了?”
没了耳机的阻挡,雷声会更加明显,它把自己的手心贴上去,“知道你怕打雷,差点被你唬过去。”
轰隆一声震天雷,仿佛天快要塌下来。
简牍动了动,正好朝它怀里缩,眉头舒展开,神色放松。
它眼神温柔,“别怕,我在。”
它说完后,突然想起个事,往后缩了缩,低头拿自己额头碰简牍的嘴唇。
眼睛一弯,无声地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哪有之前那副凶狠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他也跟着闭上眼睛,没有注意到,简牍眼皮子底下的眼珠动了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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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偷窥·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