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器械局的守卫今日还是与昨日一样,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时昭也没理会守卫的态度,只照沈盛的指点,点名要找人。
负责的守卫虽然不待见时昭,却也不能不去跟沈盛通传。
沈盛出来接待了他。
进了器械局,两人边走边聊:“据我观察,器械局的守卫好像并非都是此态度,但前几天负责的守卫换了班,这几天负责看守的事平日里与时百工没什么交集的人,至于他们态度为何如此,沈某也颇为纳闷。关于那辆散架的战车之事,我也问过,说是当废弃木料处理,不知去向了。问具体何人负责,也没个人能说清楚;我今日也让人在器械局找了一圈没找到,贤侄你看是要再找一遍还是……”
时昭昨夜夜探过器械局,对那辆战车残件放置之处自然也是知晓的。那么隐秘的位置,还真的不好找。但时昭也不能不打自招,说自己昨晚夜探过器械局,便对沈盛道:“多谢沈伯父,战车残件对父亲的清白至关重要,还是得找的。”
“那也好,伯父就陪你找一遍。”两人在器械局里转着圈,时昭不动声色地将沈盛引往昨夜发现战车残件的地方。
谁知今日再去,尽管是在那等隐秘的地方,那战车残件已经不知所踪。
时昭望着昨夜对方战车残件的那处墙角多看了几眼,引起了沈盛的注意。他走上前去查看了一番,然后惊讶道:“这里好像有放过东西的痕迹,只是东西为何不见了?”
沈盛说完陷入了沉思。
时昭望着空空如也的墙角,万分庆幸自己昨夜等不及前来走了一遭。只是东西到底去哪里了呢?这器械局里,到底是谁在针对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到底是得罪了何人?
制造佯装无知地问沈盛:“伯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盛也很茫然:“按道理结案之前是不应该如此的。只是车没了,不好自证,只能从后果和影响范围这边去努力了。你去见过死伤士卒的家人了吗?”
时昭忙将今日拜访之事告知,沈盛点点头:“如此甚好。花钱免灾,也是好的。”
说着将一张叠起的图纸递给时昭:“虽然那辆损毁的战车残件没了,不过剩余战车倒是让人复测了一遍,复测之人也均作了见证,签了字押。你将此收好,届时就算上公堂,也是一个证据。”
然后又对时昭交代一些,让他回去消息。
战车残件不在了,时昭心头疑云密布,升起不好的想法;但见还有那么多人在帮忙,事情也并非全无转机,时昭觉得事情好像又没那么糟糕。
对沈盛一番千恩万谢后,时昭又匆忙赶去大牢见父亲,把自己测量的数据从栏杆空隙塞进给父亲看。
“父亲,你看这尺寸可有出入?”
时鸿看了两眼就看出问题,指了车軎、车轴几个部位:“这几个地方尺寸都有问题,我原本的设计并非如此,初始复查时尺寸也是对的,为何现在这数据又不同了呢。”
“现在可以肯定,这车不但制作的确有问题,连设计都有问题。这不是我设计的,且战车初次检测也没有尺寸不符,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时昭又将沈盛给他的图纸拿给时鸿:“这是沈伯父量的其他战车的尺寸。”
时鸿看了一眼便道:“没错,这才是我设计的尺寸。”
时昭激动地:“父亲,这是有人篡改了您的设计和制作。我要拿着这两张数据去器械局给您申辩。”
时鸿拿着两张图纸的数据沉思了一会:“这么明显的差异,器械局的人不会量不出来。但他们都没有给我辩驳的机会就把我下了狱,这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
时鸿想了一会,抖了抖那张损写着毁战车数据的单子又道:“昭儿,你这张单子的数据从何而来?”
夜探器械局之事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但父亲不是外人。时昭小声将自己这两日在外的见闻告知父亲,提及器械局守卫态度转变之快,及损毁战车不知所踪之事。
时鸿听到时昭夜探器械局,大惊:“混账,器械局军机要地,你知不知道如此行事是掉脑袋的事?!本来为父或许清白,但如此一来,要是被人知晓,那可就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你难道想把自己也搭进来吗?”
时鸿心口扑通扑通直跳。
好在此时附近的犯人都被提出去审讯了,也没有狱卒巡逻。他们的谈话不至于被有心人听去。
“可是父亲,有人毁掉受损战车,就是想毁掉证物,我那是提前留下了证据。”时昭不能理解父亲的而逻辑,小声辩解。
“你给我住口。”时鸿骂道,“你什么时候能给我长点心。现在物证已经毁了,你画的那些东西别人随便找个借口,说是你杜撰的,你又能奈何?昨夜之事你烂在肚子里,此事不准再提。”
“父亲!”时昭很委屈。
时鸿感到自己刚才对儿子的语气太过严厉,遂缓和道:“器械局虽是匠人衙门,但总归是官场。在官场,不是说你事做得好,不出错,就不会有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枪打出头鸟,我有今天也不足为怪。”
“不怪别人下作,要怪,只能怪自己此前锋芒太盛不懂收敛。”时鸿的语气说不出是后悔还是无奈。
“可是父亲,难道做得好,便是错的吗?就算受了冤枉,也只能受着?”时昭不能理解,“难不成为求安稳,就只能平庸度日?”
“如果没有强大的权势做后盾,你的优秀只会让你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肥肉,任人宰割。”时父道,“不是要你甘于平庸,而是在没有能力自保的时候,要懂得收敛。”
“父亲,我不懂。难道我们现在就只能坐以待毙吗?”时昭望着父亲,心如刀割。
看到儿子垂头丧气的样子,时鸿又宽慰道:“如今最重要的证物被人毁去,即便不能提前斡旋,哪怕是按程序堂审,只要赔偿苦主到位,想来也不过是丢官坐几年牢。损毁的战车没量到尺寸,你不用太难过,你和你母亲也不用太过担心。”
时鸿说罢又闭了闭眼道:“想不到我一生与人为善,却也免不了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结了仇。”
自己明明量到了损毁战车的尺寸,为什么要说成没量到。时昭完全不能接受。但听到父亲随后的感慨,他又理解了父亲的说法。
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自己。
“父亲……”时昭隔着牢笼栏杆,泪流满面。
时鸿伸手抹了抹儿子脸上的泪水,将图纸叠好交给儿子,给儿子打气:“我不是圣人,并非别人暗算我也无动于衷。你把这些东西收好,时机没成熟前不要拿出来。明白吗?”
听了父亲的话,时昭精神为之一振,赶紧用衣袖擦干眼泪,将图纸藏好:“孩儿明白。”
“你回去吧,我累了。”时鸿靠在墙上对儿子道,“想来是有人想要我的位置,给他便是。你近日少来,免得落人口舌,等着公堂应诉便是。”
时昭不舍得父亲在此吃苦,又不想违逆父亲,点了头。
离开大牢,时昭想起此前与士卒家人达成的赔偿协议。全家原本都靠着父亲的月俸和手工经营过活,如今父亲入狱,月俸没了,店里也经营不下去,还要付店铺租金和掌柜小二的工钱,家中收入来源一下就断得七七八八。
所有的赔偿加起来是一笔不小的数额,加上上下打点、疏通关系、结业商铺和遣散掌柜小二所需的银两,家中现成的银子是肯定不够的,得结业店铺,变卖一些家产。
接下来几日,他就忙着变卖家产,凑赔偿金的事。中途收到父亲故交的消息,事情有变,有的关节点疏通恐怕得加码。时昭只好加大变卖家产的力度。等凑齐赔偿金和疏通的钱财,家中除了那座宅院,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