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很快适应了人间的生活,不过她也很难不适应,因为牡丹在萧府是比大小姐还如珠似玉的存在。萧太傅将牡丹看作仙子般供奉,衣食住行用的都是府里能拿出来最好的,她身边有六七个婢女跟着照顾,衣裳要比萧怜玉还华丽许多,相比之下萧府真正的小姐倒显得像小家碧玉了。每天牡丹一睁眼,除了要完成今日的修炼功课之外也没有其他事情需要操心,剩下的时间就都用来同萧怜玉相处、玩乐了。
虽然牡丹的身形与萧怜玉别无二致,但她的思想却如孩童般单纯直接,不像萧怜玉心思细腻又通人情世故,而牡丹平日里瞧着萧怜玉的行事作风无一不觉得钦佩,不知不觉间她也学起萧怜玉的一言一行,时间一久,在旁人看来,这两个姑娘倒像亲生双胞胎一般。
这日,牡丹正陪着萧怜玉看书,萧怜玉突然看向牡丹问道:“忆丹妹妹,怎么好几日不见雪月在你身边伺候?”雪月是牡丹的大丫鬟,从牡丹变成人开始就在身边伺候她。
“哦,她这两天身子不适,我就让她休息去了。”牡丹漫不经心地回答了萧怜玉一句。
“身子不适?我记着她这月已断断续续休了十五六日了,但我近来瞧着她的气色倒也还好,要是真的有什么大病还是尽快请大夫来看,不要耽误了,倘若她仗着你不懂一心躲懒,那萧府是留不得这样的人了。”
牡丹没想到一向温和的萧怜玉竟然这样有手段,不解道:“为何?你一向告诉我要善待下人,如今雪月休上几天就要把她赶出去?你和夫人每月定期去施粥,必然也知道外面有许多人连饭也吃不上,在我还没有化成人形之前,我的牡丹幻形游历过许多地方,那些地方连萧府的小脚趾也比不上的,那里的人能吃上煮草根就算一顿美餐了,雪月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如若把她赶出去就是叫她活活饿死。”
萧怜玉长叹一口气,“别说是如今这样的乱世,就是太平盛世,像雪月这样的丫鬟出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既然在府里就要守府里的规矩,如果她是真的生病,我一定不吝钱财给她治病,就怕她存了躲懒的心思,那这样的人留下来就是大祸患。”
“就算她是故意躲懒又有何妨?你做了那么多善事,就当是多做一件善事有什么打紧的?萧府的钱多到用不完,对我这样一株幻化成人的牡丹花也这般慷慨。”牡丹一边说一边随意摘下手中的金镯子,“看!这么沉甸甸的金镯子,少了它对萧府有什么影响呢?但给了雪月她就能保半生无忧。”
萧怜玉把目光从牡丹身上移走,幽幽地望向窗外,“我如何能不知身为萧府的小姐过着如此奢华的生活就已造了许多孽,即使我有意简朴,但和穷人比还是有天上地下之差。此时此刻,府外可能就有人看着萧府的大门暗骂我们是吸人血的虫。这些罪孽就算我念了再多的经文也抵消不了,如果按照我的本心,我们一家人隐居山林,把府上的家财都散给穷人又有什么所谓?但我一介女儿家无法做主,父亲在其位又很难独善其身,我只能和母亲用心管理府上,尽量不让萧府因太过奢靡而过早衰败,盛极而衰的道理你可懂?”
萧怜玉将牡丹放在桌上的金手镯拿了起来,“如今,府上自然能拿出几十个这样的金手镯,就算给雪月一个也无妨,但难免府上其他人看着雪月的好处学起来,人人都来讨一个金手镯,那萧府可就完了。既然要管理府上就要立好规矩,谁坏了规矩就要受罚,这道理和接济穷人不一样。”
在这之前,牡丹在萧府享尽了荣华富贵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在她还是一株牡丹的时候就知道有些花儿生长在富贵人家的花园能天天得到照料,而有些花儿却长在悬崖峭壁之中,不仅得不到照料,还时刻处在命悬一线的状况下,但她并没想过生长在悬崖峭壁的花儿是否会对她这种长在花园的牡丹有所怨恨,在她看来,不同的花儿生在不同的地方都是命数,也无所谓好坏生死,倘若她没有被花神点化,有了更高的意识,想要背负牡丹一族的兴盛,她对于苦难死亡也不会有特别的想法。
“你们人真复杂,又想做好事又不能事事做好事,然而这个金镯子也不是天生姓萧,它可能是雪月姑娘那没见过面的娘的嫁妆呢?经过种种因缘际会落到你手上,你给了她反倒算是物归原主,也免得你整天为着这些‘别人家’的东西搞得劳神费心的。”
萧怜玉被牡丹这一番话逗得前仰后合,“好一个‘别人家’的东西,那你现在身上也都是别人家的东西,他们过来讨要你能全给他们不成?”
牡丹一挺下巴,“有何不可?我本就是一株牡丹,仰仗自己修炼和世间的牡丹灵力而活,你们凡尘这些珠玉首饰我也不稀罕的。”说罢,牡丹便要动手拆掉头上的珠钗。
萧怜玉连忙拦住牡丹,“行行行,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父亲在乎啊,他要看着牡丹仙子珠光宝气的,就算是为了顾念他这些日子照顾你的心意,也忍忍吧。”
牡丹觉得萧怜玉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便也作罢不再胡闹,但经过这次“争论”之后,牡丹开始觉得也许世间有许多扭曲之事,不是她一视同仁对待所有人就是最好的。
就这样牡丹在萧府过了大半年的逍遥日子,这期间她的灵力增长了不少,虽然离得道成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她已对当下的状况相当满意了。依照她如今的灵力,即使独自出门修炼也是可以,而牡丹不是没有想过离开萧府,她也明白一直待在萧府修炼是无法成仙的,但她又实在舍不得离开萧太傅夫妇和怜玉,尤其是怜玉,萧怜玉的病入秋后就日益恶劣起来,全靠她三日一次渡灵力维持,牡丹深知如今的乱世,萧怜玉又是这副孱弱的身体,两人一别就是死别,而牡丹已把怜玉当作自己的姐姐看待,实在无法不管不顾地离开,因此只好把游历修炼的时间一延再延。
牡丹这边渐渐地有了心事,萧太傅这边也不安稳。这三个月来,南方有乱民聚众起义闹事,最初只是几十上百人的队伍,当地官员也没有当回事,草草镇压就向文帝交差,而这股起义势力却转为暗中集结,他们推举了一位名叫阿江的勇士作为领袖,在阿江的运筹下,起义的队伍在一个月内竟达到上万人,两个月前,他们在一个深夜向茛州发起突袭,并一举攻下宁朝的这个粮仓重地。
当文帝接到消息时,已是茛州失守三日后,而茛州距都城羲州不足四百里。正与贵妃饮酒的文帝听到这个消息后大惊失色,他慌忙传召自己的亲信镇国将军前往茛州镇压,但镇国将军的军队却远在茛州五百里之外,满朝文武皆知远水解不了近渴的道理,却无一人敢向文帝进谏。于是,当镇国将军的队伍赶往茛州时,起义的队伍便以茛州作为大本营,向都城羲州谋求进攻。
文帝昏庸,但下面的一些大臣却明白,都城已岌岌可危,起义的队伍攻打到羲州也不过数日之间,其中就有萧太傅。
五日之前,萧太傅的亲信就送来消息,起义的队伍已离都城不足百里,从那天开始,萧太傅便每日处于心惊胆战之中,朝中一些大臣开始向文帝提出迁都的想法,文帝表面并未允准,但之后的三天,文帝便称病不再上朝,萧太傅托了照顾文帝的小太监才知道,原来文帝已然携贵妃及一众年幼的皇子公主北上了,如今皇宫里只剩下皇后与15岁的太子……
束手无策的萧太傅转而向牡丹求助,他询问牡丹能否预知出起义的队伍是否会成功攻入都城,牡丹摇了摇头,她修炼的程度还不足以预知未来,萧太傅听了牡丹的回答后长叹一声,说道:“看来我萧某人的半生荣华要到头了……”
牡丹虽然不能预知未来,但她却能感知到都城羲州附近的魔怪力量开始集结,最近几日她也会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跑出去打探情况。羲州附近的小魔怪们告诉牡丹,阿江的起义军队确实正在做着攻打羲州的准备,最早五日之后,最迟不过十天,阿江的先头军队就能赶到羲州城外的落叶镇,而他们这群在羲州附近的魔怪打算趁着战乱吸取一些濒死之人的灵力,便聚齐起来商议如何动作。
“吸取濒死之人的灵力是莫大的罪孽,对你们的修炼也是无用。”牡丹化成人形已大半年,她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人了,便对凡人存了许多的怜悯之心。
“我们和你们这些物之性灵的精灵不同,罪孽越重,对我们的修炼越有好处。”魔怪奸笑了两声,“我想,都城羲州马上会化作人间炼狱,如果你不想看到萧太傅一家变为恶鬼,就尽快带他们逃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