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窗前愁断肠 第11章 眼儿媚

迟迟春日弄轻柔，□□暗香流。

清明过了，不堪回首，云锁朱楼。

午窗睡起莺声巧，何处唤春愁？

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

是梦。

自从东江春游回家，夜夜不能安寝，夜夜都是伤情的梦境，寻不到家，寻不到他。

东江一游，胡澥夜不归宿。后来得知，那日在大船上的，正是静江有名的唱曲的歌妓。早就听说胡澥于花街有染，不成想这一次竟被朱小姐亲见，在朱小姐生辰之际，整整在妓船上流连两日未归。

虽说近年间，官员纳妓成风，尤其以纳名妓为妾为荣，但此事如今真真切切的发生在朱小姐身上，她的新婚未满周年的夫君便流连妓馆，实是她所不能忍。

夜夜都是惊恐的梦境，或独舟困于江河，或独行寻不到路径，或父母亲人悄然而失，或百花凋零于漫天风雪，或如今夜，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于缥缈之中声声呼唤，却如何也寻不到他的身影。

他是谁？

突然惊醒，心有余悸。

月光隔着窗子洒在书桌上，微风翻动着书页。

朱小姐起床伫立窗边，仰头望着天上一轮清冷的明月，它正穿过云彩遥望着窗下这个孑然独立的单薄的倩影。

外间床上睡着的蕊馨听见动静，起来见朱小姐独个立在窗前对月伤怀，两行清泪，劝解了一番，仍旧扶她睡下。

自从蕊馨被胡澥折磨霸占之后，总不愿到这屋子里来，只有胡澥不在家的时候，才勉强进来替朱小姐作伴。

东江之游的种种，蕊馨尽皆看在眼里，然也无可奈何，只得在没人处稍稍宽慰朱小姐几句，何况自身也是水深火热，不能如何。

哪知朱小姐再复躺下后，并不能安睡，联想来到静江后的种种遭际，默默流泪，直到天快明时，才勉强闭了会儿眼。

那边蕊馨回去后，也百感交集，一时不能睡着。

第二日早起，都过了时辰，也久久不见蕊馨出来唤人，朱小姐屋里也没有动静，小杏便轻拍了两下门，隔着门扇喊道：“蕊馨姐姐，蕊馨姐姐。”

蕊馨听到小杏声音，突然惊醒，心道：“不好，可迟了。”一边问道：“小杏，什么时辰了？”一边忙进里屋去看，朱小姐犹正睡着，面如白纸，眉头微蹙，脸上犹带泪痕，鬓发散乱。蕊馨忙把朱小姐叫醒。

朱小姐睁眼醒来，见外头天光大亮，情知不妙，知道自己起的迟了，猛得坐起来，头却昏了起来，遂闭上眼睛手抚着额头，问：“可是迟了？”

小杏端了水进来说道：“怎么奶奶和姐姐今日都睡得这样实，已经寅初了。”

蕊馨赶紧湿了手巾给朱小姐擦脸，又替她穿好衣服，胡乱梳了个发髻，匆匆赶去上房省视。

管夫人正为朱小姐来晚了窝着一口气，待她进来一看，妆不成妆，样不成样的，一看便是起得迟了，便厉声道：“谁家教出的这规矩，几时了才上来。还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就这么藐视婆婆的。不管你在家时如何的金尊玉贵，既到了这府里做媳妇，就守这府里的规矩。”朱小姐规规矩矩站在门口，一声不敢言语。

管夫人又见她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肿着一双眼睛，又添了一分懊恼，说道：“从你来了，倒没有一日是好的，倒是个药罐子养着来的，怪不得连个胎也座不住。没给我胡家养下一男半女，倒是人参肉桂的不离口。今日倒好，这个时辰了才来，倒叫婆婆等着，索性就别来了吧。”

朱小姐忙说不敢，连连请罪。

那边管夫人教训了一通，见朱小姐服服帖帖，这才罢了，才叫传饭。朱小姐与宁氏服侍管夫人一同用了早饭，宁氏留下听派家事，朱小姐一时不敢走，门外侍立着。

管家媳妇进来回话，才看见外面的朱小姐面色不好，有气无力地，额上豆大的汗珠，忙上去问道：“二奶奶这是怎么了？蕊馨姑娘，二奶奶敢是病了吧。”

蕊馨也是一脸难色，说道：“我们奶奶这两日身子不大好。”

里面管夫人听见有人说话，忙问是谁。管家媳妇这才进去回事，说了缘故。

宁氏趁机也说道：“我看二奶奶着实不大舒服的样子，刚才饭也没吃两口，许是真的病了，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有我在这服侍太太，不如太太叫她回去吧。”这才吩咐蕊馨服侍朱小姐回去。

管夫人疾言厉色，手指了指外面，恨恨说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知府家的千金。”说罢摆了摆手。

宁氏回说：“到底是千金小姐，娇生惯养惯了的。”

管夫人道：“不就是在外面吃了口酒，哪家的爷们儿不是这样，单她就受不了了。自己拢不住，孩子也养不住，只会一味的哭丧个脸。有那些功夫，倒是也使使力气，巴巴的京里又有人，又说得上话。原指望她来了咱们家，对澥儿的前程上能有些助益。谁家的亲戚不是相互照应永得兴旺。难道澥儿上进了，于他有损还是怎地，还不是她跟了享福去。噢，澥儿不过在外面应酬应酬，她就不乐意了。若再不应酬，往上扒望扒望，任谁家有多厚的家底，也养不住她，自从来了，隔三差五的倒病一回，竟是个药罐子来的。”

宁氏在旁听了，面上虽无表现，心里却在偷乐，于是说道：“太太快别说了，许是另有隐情吧 ，哪有不望自家男人好的。朝庭的事也不好说，说不准哪天老爷就复了职，咱们家就仍回京里去了，到时候还怕没有爷们的前程么。”

楼外垂杨千万缕。

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

独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

绿满山川闻杜宇。

便做无情，莫也愁人苦。

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婆婆管夫人的刁难，夫君胡澥的渐渐无视，三二年间，已把朱小姐折磨的日渐消瘦，越发沉默不语，闺门不出，惟有诗书可伴。

忽一日，朱小姐正披了衣服坐在廊下，手里拿着一本《漱玉词》翻看。一片花瓣落在书页上，朱小姐拈了看时，正是窗前的杏花谢了，随风吹落，恰念道一首《醉花阴》，便抬眼望着满树萧条的残花，吟道：“莫道不**，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念完了，眉头微蹙仍望着那杏树出神，嘴里犹自语道：“真个是人比黄花瘦。”

谁知此时管夫人房里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见了朱小姐，说道：“二奶奶，老爷要派二爷上京里去呢，太太问二奶奶可有东西要捎给府上大人的。”

朱小姐回过神来，问道：“上京？你可知为何事要上京去？”

小丫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只听二爷进来报说秦相病重，老爷派二爷上京去做什么事。还叫二爷拜望朱大人和夫人，问二奶奶可有东西要捎给府上的，打点了好叫二爷带去。还叫快点，二爷即刻就动身。”

朱小姐听了，又是高兴，又是悲伤，忙唤蕊馨道：“快，把我为母亲绣的暖帽抹额找出来。”

蕊馨答应了忙去找，朱小姐立时起身回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踌躇了一阵，坐在窗前提笔写了一封家书，满纸尽是思念之词，末了又添了几句宽慰之语。来回读了几遍，才郑重封了，连同东西放进匣子里，包袱包了，命蕊馨拿出去交给常胜。

那边胡老爷和管夫人又速速打点了一车礼，命常胜和胡澥的小厮春来跟了胡澥上京。朱小姐坐了车直送到码头，又好言嘱咐了许多话，看着他们上了船方回。

朱小姐眼见了上京的船，自己却不能去，甚是悲伤，泪眼婆娑的回了自己屋子，坐在窗下轻抚一曲以寄相思。

胡澥一去几个月，春去秋来，传来秦相病故的消息，胡府上下一片肃穆氛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秦相死前，皇帝御驾亲往望仙桥赐第问疾，病入膏肓的秦相老泪纵横的向皇帝为其子秦熺请求进仕。后皇帝不得不发布制命，将秦相由益国公进封建康郡王，其子秦熺升任少师，秦相一党又保举秦熺继相，皇帝没有应允。秦相死后，皇帝先是罢了秦相三子的实职，又将秦氏一党曹泳、朱敦儒、薛仲邕、王彦传、杜师旦、林一飞等人罢免，重用汤鹏举。这汤鹏举先是亲秦一党，后又反咬一口被贬，如今秦相一死，他便大肆上书弹劾秦党。朝堂之上一时风起云涌，人人自危。

胡府虽远在静江，这一波一波消息传来，也不知自身前途如何，每日战战兢兢。

又过了一月，胡澥终于回来，而且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原来胡澥这几个月在京，上下通关，又通过他岳丈晞老爷终于打听到，皇帝有意启用万俟卨为相。这万俟卨与勾龙大人交好，勾龙大人又与胡大人、晞老爷有旧。

胡大人听了，面露喜色，忙问：“万俟大人府上，可拜望过了？”

胡澥回道：“儿子刚到京时，早已托泰山大人和勾龙大人将父亲所嘱的几位大人都疏通过了，万俟大人府上儿子也已亲去上门拜望，替父亲递了名帖。如果不出差错，万俟大人继任丞相后，父亲复职一事应该错不了。”

胡大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难掩得意之态，管夫人也高兴起来，说道：“现下，就只剩等着了吧。”

胡大人笑道：“还是先不要声张，且等等看吧。等衙门里下来公文，就确实了。”

胡澥说道：“十有**，错不了了。不是年底，就是年初，上面的行文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