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顾长君就带着人来了甄府。外人都知道顾长君与甄诺因为苏家的事情不对盘,这回顾长君还是带着府兵,大张旗鼓地来接苏佩的,这可是给那些看热闹的人上演了一场好戏。
似乎是为了下顾将军府的面子,甄诺连出来都没有出来。顾长君不喜甄诺,在甄府之中更是将这种做派做了个十成十,对待甄府的下人趾高气昂的,没有半点平日的谦逊温和之相。
苏佩已经被换到了玉清筑之中,顾长君被人领着,就直接到了玉清筑。
撩开内室的珠帘,顾长君就看见了里面呆坐在梳妆镜前的苏佩,光瞧着这背影就瘦了不少,与那天相见完全不同。
顾长君蹙了蹙眉,也不知道甄诺是如何照顾的苏佩,真是的。朝着外面挥了挥手,将无关的全部斥退了下去。内室之中只有折叶一个人还不愿意走。
顾长君双手背在身后,身上带着一种将门之气,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但折叶不打算走,若是自己走了,小姐出事怎么办。
“折叶,你也下去吧。”苏佩轻声吩咐道。
小姐吩咐的只能听着,折叶临出去前还微微地瞪了顾长君一眼,生怕这个陌生人会伤害了小姐。
顾长君心里头笑了笑,倒是个护主的小家伙。等到房间里面就剩下顾长君与苏佩两个人的时候,顾长君才慢慢地蹲在了苏佩的面前。
“听说你生病了?”
苏佩看着顾长君的脸,面无表情的脸开始慢慢有了一点变化,一会儿之后苏佩的眼睛就变得迷迷蒙蒙的了。颤着声问道:“长君...我是不是错了......”
顾长君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从袖子中拿出了自己的手巾,递给了苏佩。
苏佩的精神防线一下子就崩塌了下来,豆大的泪珠一下子从眼眶之中掉了出来。“火场里面,甄诺救了我,但她也害死了我苏家的所有人啊。我恨她,但是我越来越想她,我会想要见她,想要远远看她一眼。长君,我好痛苦......”
顾长君轻轻地拍了拍苏佩的额头,帮着苏佩擦着眼泪。温声问道:“阿佩,甄诺待你的心意,就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得见,难道你从来都没有看出来吗?”
苏佩抽噎了两下,想哭但泪水却已经哭不出来了,只能红着眼眶看着顾长君。
“那时候她十九岁,正值她得了柳夫子和苏伯父的举荐,第一次参加考试,但你落了水,她连书都不读了,直接从书院跑回了苏家,陪了你两个月。那一年她没有参加考试,第一次被柳夫子责骂,你是比她前程更重要的人啊。”顾长君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心疼地看着苏佩,紧接着说道:“那时的甄诺就分外喜欢你。”
苏佩听着这些话,一个劲儿摇着头。不要这喜欢,不能要这喜欢......
苏佩拉着顾长君的衣袖,一边抽泣一边说道:“长君,我爹爹死在了她的剑下啊,是她硬生生地逼死了我的爹爹啊,逼死了我的阿娘啊。就连...就连荀伯伯都说,甄诺就是这样的人,她怨我爹爹,宁愿栽赃陷害,灭我苏家满门,满足她的**。”
说到荀正谊,顾长君并没有入朝,并不知道荀正谊到底是清流还是奸臣,但若是在荀正谊与甄诺两人里面选,甄诺明显更加可靠。
顾长君看着苏佩的眼睛,双手搭在了苏佩的肩膀上面,厉声道:“苏佩,你看着我的眼睛。”
苏佩抽了两下,慢慢对上顾长君的眼睛。
“荀正谊,甄诺,同朝为官,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难道你清楚吗?你见过多少回荀正谊?你真的知道荀正谊到底是想利用你还是想要帮你吗?”顾长君捏着苏佩的双肩,企图用一点痛唤醒一点苏佩的清醒,“甄诺与你自小生活在一处,你为何不能将苏家的事情当成是一场意外,一场甄诺始料不及的意外。荀正谊是你的伯伯,甄诺何尝不是你的姐姐啊......”
姐姐...姐姐......
苏佩闭上了眼睛,心中痛苦矛盾到了极致。
瞧着苏佩如此的模样,顾长君也是担忧,停止了刚刚的话头,温声说道:“不要在甄府里面为难自己了,与我一起回顾将军府。”
这回的苏佩又是不停地摇着头,哭着说道:“我不想走......”
顾长君微怔,“甄府里面你待着不高兴的,为什么不跟着我走?”
苏佩别过脸,将脸上面的泪痕胡乱地抹干净,随后重新对上顾长君疑惑的目光,用食指不停地指着自己的心口处,“我心里,告诉我,我应该待在甄府之中。”
顾长君抿了抿唇,声音陡然低沉了两度,“阿佩,这是你自己决定的事情,你若是决定好了,再同我说一遍。”
“我要留在甄府,我要弄明白甄诺心里面到底是如何想的。”
顾长君又轻轻地敲了一下苏佩的脑袋,像是一个大姐姐一样,“既然如此,我不带你走。若是你想要走,随时找我,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听雨轩里面,甄诺脸色阴沉得可怕,心早就飘到了玉清筑里面去。
方柳在门外敲了敲门,好半天之后里面才传出了声音。方柳推开了门,回身将门关上,随后向甄诺拱手回禀道:“大人,苏小姐不愿意和顾小姐走。”
纸上一下子落上了一个豆大的黑点,甄诺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着方柳,急切地问道:“长君有没有说什么?”
“顾小姐就是说苏小姐不愿意,现在已经离开了。”
甄诺立刻站了起来,满面愁容,生怕苏佩身子又出了什么问题,急忙吩咐道:“快快去将秦颂叫来。”
方柳刚准备转身出去办事,就又被甄诺叫住,“直接叫秦颂去玉清筑。”
甄诺到玉清筑的时候正好碰见背着药箱而来的秦颂,一进去,甄诺就看见了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喝茶的苏佩,周身气度冷冷的,就好像是冰库一样。
甄诺的脚步后撤了一下,自觉退出了苏佩的房间,小心翼翼地看着苏佩的脸色。秦颂看着甄诺这般的举动,又看了看苏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没有办法......
秦颂将药箱放在了桌子上,自己也顺势坐在了一边的位子上。“苏小姐,在下为你诊脉。”
脉像一如往昔,秦颂将之前诊断的结果原封不动地在两人面前说了一遍,便直接背上上了药箱,实在是不想要待在这两个别扭人的面前。
看秦颂出了院子,甄诺这时才开口问道:“为什么不跟长君离开?”
苏佩抬眼,看着甄诺。历经之前的事情,甄诺在自己的眼中变得有些不同。苏佩的眼神还是冷冷的,却不像是一把刀一样朝着甄诺而来。苏佩冷声:“我不想回答你。”
甄诺抿了抿唇,看着脚下的地,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明日我再让顾长君来接你。”
苏佩的眼神在听见这句话之后立刻变成了刀子,一下子横扫在了甄诺的身上,声线也陡然清冷了起来,“我就喜欢在甄府之中碍你的眼。”
甄诺气息一窒,没有说话,但是心中却是隐隐的欢喜。阿乖不走,至少自己还可以看顾着她的身子,等到身子好全了,再送她离开也不迟。
“好,等病好了我再送你离开。”
苏佩没有说话,直到甄诺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才开口问道,“你很想送我走吗?”
***
甄诺在朝堂上面被刘铭责罚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每次责罚的缘由都好像是鸡蛋里面挑骨头一样,让人摸不出头脑。但那些人精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是陛下不宠信甄诺了。
冬日里面,择良辰吉日吉时,苏佩被甄诺送上了花山,由方中山先生亲自主持了柳力学与苏佩之间的认亲仪式。因苏家如今的境遇,并不能于祖祠观礼见证,也不能拜过列祖列宗。所幸是在花山书院之中,那就干脆对着孔夫子的画像上正香,三拜九叩。
自此日起,苏佩划入柳力学的羽翼,无人敢在明面上面轻看。
认亲仪式过后,苏佩本该就留在花山书院之中跟着柳力学一块生活,偏生苏佩就是牛埂子脾气,一心想要回到甄府,死活不愿意留在花山书院之中。
柳力学也一向不是强求孩子随着自己的意愿而走的人,况乎真的算起来,柳力学还是更偏爱甄诺的。苏佩愿意待在甄诺的身边,也好,能宽慰一下那孩子。
临走之前,柳力学将苏佩叫到了房间之中,将一块印信交到了苏佩的手中,恰好就是甄诺当初给出来的那块印信。正面是有些发黑的甄诺二字,而背面则是新刻上去的苏佩二字。
苏佩接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甄诺二字,抬头就看见了柳力学颇为无奈的表情,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没有问出口。
坐在回甄府的马车里面,苏佩将这印信握在手中,不停地抚摸翻看。这是甄诺的印信,为何会在柳夫子的手上,为何刻着甄诺名字的那一面会有火烧的痕迹,为何柳夫子要将这块印信交到自己的手上......
到了甄府的门前,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苏佩将印信收了起来,整理好情绪,面无表情地从马车之中走了下来。
这个时辰,甄诺本该在回府的路上,却没有想到甄诺先苏佩一步回了府,此刻正在玉清筑的门口等着苏佩。
上山住了三天,这三天甄诺也是掐着手指算过来的。花山书院之中没有人敢对苏佩动手脚,但甄诺总还是担心的,生怕苏佩换了一个地方,从前的那些梦魇还会缠上身。今朝一下朝,就紧赶慢赶地回了府,赶在了苏佩回来之前打点好了一切。
苏佩远远地就看见了甄诺,也不知道为何,心上不免有些雀跃。感受到这雀跃的情绪之后,苏佩又有一点恍惚,将嘴角上面上扬的笑容遮掩了下来,还是保持着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越走近甄诺,这眼神就被苏佩遮掩得愈好。
甄诺的嘴角挂着淡笑,这个时辰正好是用午膳的时辰,阔别这么几天,总算是能坐在一起一块吃顿饭了。
苏佩带着折叶一块进了屋,没有理会甄诺,但也没有用冷言冷语去讥讽甄诺,甄诺便像是一条小尾巴,乐呼呼地就跟在了折叶的后面,一块进了屋。
甄诺站在一边,苏佩则是坐在桌边,由着折叶伺候自己喝茶。甄诺只得自顾自地找着话题。“柳先生可有说什么?”
苏佩凑在茶杯边边,浅浅尝了一下茶水解渴,冷冷地回答道:“没说什么。”
甄诺嘴角的笑容不减。苏佩没有发现,但甄诺却是发现了。苏佩虽然对自己的态度还是和从前一样冷冷的,但是不会不理自己,总是会回自己几个字。甄诺殷勤地问道:“书院里面的菜比较清淡,现在回来可是要换换口味?”
苏佩抬眼,看见了甄诺眼中的欢喜,似乎甄诺从前看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欢喜,怎么从前自己没有怎么发现......
缓了一下,苏佩撤开了一点自己的视线,回道:“书院里面的饭菜很好吃。”
甄诺点了点头,附和道:“是是是......”
等菜送上来的时候,苏佩眼睛一亮,甄诺竟然是准备了暖锅。苏佩喜欢吃辣,但甄诺吃口清淡,所以甄诺就准备了一个鸳鸯锅的锅底。暖锅的旁边放着几道烫菜,都是苏佩平日里面喜欢吃的,尽是一些在冬日里面比较稀奇的菜色。
甄诺用公筷夹了一筷子烫熟的鸡毛菜,放在了苏佩的碗里面。出人意料,苏佩这回接受了,默默地将这鸡毛菜放在了嘴里面,细细地品尝了起来。辣锅的辛辣味刺激着苏佩的味蕾,给全身带来了一股子暖意,吃得人一整个热烘烘的。
甄诺将一盘子冻豆腐往苏佩那边推了推,苏佩最喜欢的吃的就是这种吸满汤汁的小菜。苏佩难得大快朵颐了一顿,吃得额头上面都是细细的汗珠,十分满足。
吃到快结束的时候,甄诺突然想到了什么,挑起了苏佩关心的话题,温声说道:“顾长君要离开京师了。”
苏佩一下子抬起了头,不解地看着甄诺,还没有将“为什么”抛出口,甄诺就先行一步解释道:“顾将军老迈,该轮到长君担起顾家的担子了。”
苏佩气息一窒,原来不止自己的处境艰难,长君如今的处境更加艰难。
甄诺咬了一口碗里面的牛肉丸子,低着头慢慢说道:“如此这般也好,长君去了边疆,至少不用理会京城里面的事情。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若是从前,想必苏佩一定要讥讽起甄诺,将甄诺说成是那难躲的暗箭,但现在的苏佩一句话都没有说。用过膳,漱过口,就直接转身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