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澜 第7章 听雨惊弦

江南的雨总带着脂粉气。沈清羽立在乌篷船头，望着两岸垂柳间若隐若现的黛瓦白墙，腕间青黑的毒纹已蔓延至肘弯。苏瑾说这毒唤作"牵机引"，与当日密室中的"牵丝引"仅一字之差，却要命得多。

"过了前面石桥便是。"船夫竹篙点破水面倒影，惊散一池锦鲤。萧煜抱着剑缩在船舱里，自打三日前那场死斗后，他怀中那枚龙纹玉佩就再没离过身。此刻那玉在暗处泛着幽光，像极了谢长安空洞的眼眶。

听雨楼建在断崖之上，十二重飞檐刺破雨幕，檐角铜铃在风中奏着不成调的安魂曲。沈清羽踏上青石阶时，瞥见阶缝里嵌着半片朱雀纹瓦当——与影阁地宫墙砖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三位可是持朱雀令而来？"朱漆大门无声自启，门后立着个戴青铜傩面的白衣人。他腰间悬着的鎏金算盘随着步履叮当作响，十三档算珠上刻满梵文。

苏瑾的银针在袖中蓄势待发："阁下是......"

"楼主闭关，暂由鄙人待客。"傩面人侧身让路，露出身后九曲回廊。廊下悬着七七四十九盏人皮灯笼，烛火透过薄如蝉翼的皮囊，照见皮下青紫血管。

萧煜突然踉跄扶住廊柱。那些灯笼在他眼中忽然扭曲成娘亲临终时的面容，她干裂的唇一张一合，反复说着当年未说完的遗言。沈清羽的剑鞘及时抵住他后心，寒意刺得他猛然清醒。

"小心幻术。"她以唇语示警，剑穗玉铃轻晃，荡开一缕醒神香。

傩面人将他们引至水榭。八面湘妃竹帘无风自动，露出帘后十二扇鎏金屏风。沈清羽瞳孔骤缩——屏风上绘的正是当夜地宫中的往生阵图，连青铜鼎上缺失的铭文都补得工工整整。

"楼主备了薄礼。"傩面人击掌三声，四名青衣婢女鱼贯而入。为首者捧着的鎏金托盘上，赫然是沈清羽失踪多年的流云剑穗。

"此物从何得来？"沈清羽指尖拂过剑穗上残缺的云纹。十年前师门血案那夜，这剑穗随师父一同坠下悬崖。

婢女笑而不答，掀开第二方锦帕。苏瑾猛然起身——帕中裹着半截焦黑的银针，针尾刻着苏家独有的海棠印记。这是他父亲当年随身之物，随苏家三十八口葬身火海。

第三方锦帕下是半块染血的襁褓，萧煜踉跄后退。那布料上的龙纹与他怀中玉佩严丝合合，暗红血渍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金。

"楼主说，诸位若要解惑，需先解此局。"傩面人抬手拨动算珠，屏风忽然翻转，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星象图。天枢位嵌着流云剑穗，天璇位钉着焦黑银针，摇光位悬着染血襁褓。

沈清羽的剑尖抵住傩面人咽喉："装神弄鬼。"

"沈姑娘不妨看看剑穗内侧。"傩面人不闪不避。玉铃铛应声碎裂，半片羊皮卷飘然而落，上面是沈清羽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她师父临终前留下的血书残页。

"师父......"沈清羽指尖发颤。残页上多了几行朱批："朱雀泣血，玄武负天，青龙坠地，白虎衔冤。四象归位日，往生阵启时。"

水榭突然剧烈震动。八面竹帘齐刷刷升起，露出外面滔天血浪——整座听雨楼竟建在往生阵眼之上！萧煜怀中的玉佩突然发烫，屏风星象图开始流转，十二扇鎏金屏风将他们团团围住。

"小心！"苏瑾的银针射向傩面人，却穿透虚影钉入柱中。水榭地面裂开深渊，无数苍白手臂攀缘而上。那些手臂腕间皆系着红绳，绳上铜铃与沈清羽剑穗上的如出一辙。

萧煜的玉佩突然迸发强光。光芒所及之处，手臂纷纷化作青烟。沈清羽趁机劈开屏风，却见外面早已不是江南烟雨——黄泉彼岸花开遍野，忘川河水倒悬天际，谢长安一袭血衣立于舟头。

"痴儿。"谢长安轻笑，"你以为毁我肉身便能解脱？这往生阵以萧氏血脉为引，只要玉佩尚在......"他忽然抬手，萧煜怀中的玉佩竟凌空飞去。

沈清羽的剑比思绪更快。流云剑法第七式"裁月"破空而出，却在触及谢长安的瞬间被无形屏障震开。反噬之力让她呕出黑血，腕间毒纹已爬上脖颈。

"清羽！"苏瑾飞身接住她下坠的身形，金针连封她七处大穴，"不能再运功了！"

谢长安把玩着玉佩，指尖在龙纹上摩挲："当年我亲手将半魂封入此玉，等的便是今日。"他忽然看向萧煜，"好孩子，你娘没告诉你吗？萧氏血脉，本就是最好的容器。"

萧煜头痛欲裂。记忆如潮水冲破闸门——五岁那年中元节，娘亲将他按在祠堂蒲团上，朱砂笔在他后背画出灼痛的符咒；十岁生辰那夜，娘亲哭着将玉佩系在他颈间，说"记住，你爹是个英雄"；还有那场大火，娘亲将他藏在井底时，袖中滑落的正是半块朱雀令......

"啊！！！"他抱头跪地，瞳孔泛起血色。谢长安的笑声震动天地："对，就是这样。让为父看看，萧氏血脉究竟能承我几成功力。"

沈清羽强撑起身，却发现手中剑穗不知何时变成了真正的流云剑。剑身映出她眉心血痕，与师父临终时的模样重合。她忽然懂了——这不是幻境，是往生阵逆转时空，将三百年前的因果尽数重现。

"苏瑾！"她咳着血沫喊道，"用往生咒！"

苏瑾一怔，旋即会意。他扯开衣襟，心口朱砂咒文与当日面具人如出一辙。这是苏家秘传的禁术，以心头血绘往生咒，可破阴阳界。

"以吾心血，祭告天地！"苏瑾并指为刀划破心口，血珠在空中凝成符咒。沈清羽的流云剑同时刺向阵眼，剑尖触到玉佩的瞬间，时空轰然崩塌。

再睁眼时仍在听雨楼，十二扇屏风尽碎，傩面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他脸上的青铜面具裂开，露出李老苍白的面容。

"为什么......"萧煜的剑抵在他喉间。

李老咳着血笑："当年谢长安灭我满门时，我也问过为什么。"他抬手抚过萧煜眉眼，"你长得真像你娘......"

沈清羽突然劈开地面。往生阵真正的阵眼竟在青砖之下——三百具婴孩骸骨摆成朱雀展翅的图案，每具骸骨心口都钉着苏家银针。

"这些孩子......"苏瑾踉跄跪地，"都是每月初五去悬壶堂领药的孤儿......"

李老的笑声渐弱："谢长安说得对，萧氏血脉是最好的容器......可惜终究棋差一着......"他忽然暴起，将半块玉佩拍入萧煜天灵。

"不要！"沈清羽的剑贯穿李老心脏，却迟了一步。萧煜周身泛起血光，背后浮现完整的往生咒文。听雨楼开始崩塌，滔天血浪自地底涌出。

沈清羽在最后一刻抓住萧煜的手，却看见他睁开赤红的双眼，唇角勾起与谢长安如出一辙的笑："师姐，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