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郑可心 第17章 嗑

高三的学业之重不是高一高二可以相提并论的，号角声从白日吹向下一个白日，无休无止，永不停歇，周考连着月考，月考连着模拟考，从前向后快速传阅的雪白试卷像是滚滚而来的江水，即将淹没抓着浮草挣扎的人们。

距离高考还剩下八个月，倒计时标牌上三位数的首位还没降到一，大家的桌子已经开始不够用了，不知道谁买了第一个纸箱，很快教室里就有了无数个纸箱，沉甸甸的，装着通往高考的阶梯。

说来奇怪，明明大家遭受着相同的攻击，老师们在作业下发这件事上一视同仁，没缺着谁也没偏着谁，可乔源的东西就是比别人的更多更乱，他那桌子打远看都没有角，像是后排那个杂物柜的分身。

国庆假期前的最后一天，宁致接了水从后门进来，被乔源的破烂绊了个趔趄，一杯子热水毫无保留全泼在了乔源的桌子上，宁致突遭暗算火上心头，乔源救命稻草被淹也怒火冲天，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

那时大家刚结束一堂盼了好几周终于盼来的体育课，在操场上疯玩了一圈都累着，没人管他俩，全当听免费单口相声，只有温余任劳任怨地帮忙收拾东西劝架，好言好语地给乔源顺毛。

乔源被宁致气得不行，打打不得骂也骂不过，借着温余铺的台阶心情好不容易好转了些，刚一屁股坐回椅子，前门就被人撞开了。

一众吃瓜群众的目光立刻从后门齐刷刷转向前门，看见了抱着两大摞作业清单的沈言笑。

体育课结束，沈言笑帮老师整理完垫子去办公室归还工具间钥匙，碰巧撞见年级主任下发作业清单，沈言笑被抓去当壮丁，一路从印刷室跑到办公室又跑回班，累得直喘，刚一站定，就发现全班整齐划一地坐在座位上，只有宁致、温余和自己站着。

宁致二话没说，非常有眼力见地坐下了。

这样意味明显的“避嫌”像是一个暗号，班里气氛忽然变得怪异起来，两秒钟的沉默后，一个男生突然咳嗽了一下，鬼喊鬼叫地说：“班长呢，哎，小白——你还不赶紧帮帮人家。”

一帮男生听了这句，跟着起哄：“是啊班长，还不赶紧帮帮人家。”

温余是个非常有人缘的班长，身上天生就有一种亲和力，学习差的敬重他，把他当神仙，学习好的尊重他，不会猜忌防范，他生得白净，脾气柔但不娇弱，班里大家没人对他有意见，还常看在“班长”的面子上省了好些事端，一屋子人玩得很好。

沈言笑喜欢温余这件事大家心里都知道，喜欢温余的女生不少，可因为这些那些的缘故，总归没人敢告白，大多都选择憋在心里，造就一段微酸的十七岁暗恋，只有沈言笑的喜欢，成了那独一份心照不宣。

男女生之间那点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大家当个八卦传一传是常有的事，基本隔一段时间就会闹出些趣事儿，从小到大无一年缺席，几乎成了校园传统。

大家都没恶意，两个当事人尴尬片刻，拿情绪酿杯酒，醉过梦一场，酒醒了就翻篇了，基本是不会有人生气的，运气好的话，还是个顺水推舟的美差，能把窗户纸捅破成就一段姻缘。

更何况这是心里有鬼的沈言笑，和最温润和善的小神仙温余。

温余说了两声“安静”，没人理他，郑可心也跟着大家笑，沈言笑笔直地在讲台上，捏着作业单子不撒手，许念念歪着脑袋朝她的小姐妹眨了下眼，又回过头看了眼温余。

郑可心和她目光相接，隔空无声弯了下嘴角。

就在这时，一直尝试维持秩序的温余突然大喊一声：“我说安静！”

温余那气质被安到操场上喊号都喊得像朗读课文，郑可心没想到他能吼出这么大的声音，一时愣了，刚弯起来的嘴角尴尬地停在脸上，连同全班几十个翘起来的嘴角一同展示着震惊。

宁致用笔戳了下安冀的后背，问：“什么情况。”

各班课代表纷纷抱了能产生和病危通知单相同效果的作业清单回班，整个三楼爆发着整齐划一的哀嚎，只有他们班像被隔绝在外，女生们悄悄看着沈言笑，男生们悄悄看着温余，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讲台上的沈言笑也愣住了，刚刚她是因为害羞不知所措，现在则完全是被温余吓傻了，有那么一瞬间，温余脸上的神色让她心慌了一下，她凭借着本能胡思乱想。

“——温余是不是生气了”

“——温余会生气吗，他可是温余啊。”

“——不会生气的温余因为自己生气了。”

就算再开朗，在面对温余这种小神仙级别的男生时，女孩心里多少都是带着自卑的，更何况自己还是先动心的那一个，沈言笑低着头，没去看许念念关切的眼神，既不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分发作业单，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堪堪维持着自尊，木棍似的戳在讲台上。

全班安静了一会儿，逐渐从震惊转向窃窃私语的模式，许念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对着周围的女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希望大家安静些，可好像越是安静局面越是尴尬，真是无路可走。

温余之前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还没摸索出发完脾气后的常规做法，喊完那一句自己也愣了，呆滞了好半天才非常官方地解释了一句：“刚刚班主任就在门口，还闹。”

说完，他有些问询意味的看了一眼乔源，郑可心刚好回过头，撞见了他那一眼意味不明的目光，心里恍惚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是捕捉到了什么。

乔源划拉着自己那一桌子溺弊的试卷，在温余带着颤音的解释中用沾满水的手捂住了脸，他狠狠叹了口气，像是要用体温给手心里从热变凉的水升个温。

而后他抬起头，幅度非常小的给温余递了一个意味为“我帮你收拾烂摊子”的眼神。

郑可心隔着好几排脑袋，捕捉到了他俩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顿时有些惊到了，她忽然心跳加快，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又好像搞懂了初中女生们聚群尖叫的兴奋点。

而后她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乔源晃晃悠悠站起来，一把推在了温余肩上：“靠，看见了还不早说，等着让我们挨骂啊——那个谁，沈言笑，赶紧发作业啊，待会就上课了。”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讲台上走去：“让爷看看爷是怎么死的......得，爷死无全尸......”

班里不缺人精，大家能解得出诡异的物理大题，自然也能知道乔源在打圆场，温余的话说得一没底气二没说服力，但大家卖给他这个面子。

几个男生顺着乔源的话夸张地白了温余一眼，哈哈闹着：“卧槽刚班头没看到我吧，班长你下次早点说，我这小心脏受不了。”

男生们配合着演戏，女生们也知趣地收回了目光，沈言笑低着头发完了作业，回到座位朝许念念摇了摇头，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只有郑可心还处在自己巨大的震惊中，一时回不过神来，被安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怎么，吓傻了，学校这次真够狠的，咱们就是化身打印机，两只爪子并行都写不完啊。”

郑可心驴唇不对马嘴，恍恍惚惚地答：“干的完，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安冀一时间表情难以言喻，像是见鬼了，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居然接不上这张没逻辑的牌，扭头和别人发表言论去了。

当天晚上许念念陪着沈言笑去了文具街，沈言笑心情不好，小姐妹间总归是要安慰一阵，郑可心没和她一起，也没去图书馆，她魂不守舍又带着点茫然的兴奋感，坐在位置上监督乔源做值日。

乔源用两条一上一下的眉毛表示了自己的疑惑，估摸着郑可心可能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心情不好，精神窒息的同时还需要在尘土飞扬的环境里感受一下身体窒息，于是也没管她，闷声在郑可心身边转悠，把那两三排打扫得格外干净，光溜得能滑冰。

郑可心沉默不语。

都收拾完，按照顺序轮到乔源锁门，乔源从讲桌里翻出钥匙，刚想问郑可心走不走，结果一回头，就看见郑可心正直愣愣地看着她。

乔源和郑可心认识这么多年了，知道她的脾气，看她冷脸是很寻常的事，从不觉得别扭，最近她突然神色丰富了起来，反倒叫人没法接受，反正乔源老觉得面前这个是个假货。

乔源盯着她一脸迫切和好奇的脸有些发毛，心里隐约有了一个不那么靠谱的猜测：“郑可心好像在等他？”

还没等他开口，郑可心率先问：“你走吗。”

郑可心缜密地琢磨了一下，教室里有摄像头，很多事情不方便说，这种事情......就更不方便说，得离开学校再求证。

原本归心似箭的乔源忽然有点迈不出脚，他被郑可心的表情忽悠得发毛，老觉得此刻教室外面弥漫着危险的气息，自己探出脑袋就会被一只冷箭刺成棒棒糖。

乔源咽了口口水：“走......”

他拎上书包，在郑可心跟上来前那几秒迅速复盘了一遍，他最近表现良好，一没有吵到她睡觉，二没有吵到她睡觉，八也没被谁逼着来送情书，这位姑奶奶找他干嘛。

总不会是抄作业吧。

他被郑可心的脚步催着，硬着头皮走出了教室门，刚一出来就看见了跑上楼的温余。

温余还是那个温余，好看、秀气、神佛庇佑、妖魔鬼怪不近身，乔源顿时有一种自己还在人间的真切感，一把跳起来挂在了温余身上。

随后跟出来的郑可心心里那份原本有三四十，而后有五六十的猜测瞬间飙升至百分之百，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她脑子里有个名字叫乔源的锤柄和一块名字叫做温余的锤头，两相连接，一下子把她砸出了心跳紊乱。瞬间想到的是，自己小时候特别喜欢哆啦A梦，可若是哪天自己一睁眼，真看见一只没有耳朵的猫，会是什么反应呢。

反正至少是心跳紊乱。

温余托着挂在自己身上的乔源，一侧头，穿过乔源的脑袋看见了郑可心。

温余经过下午的事，心里一直不太舒服，放了学一直在楼下徘徊，犹豫许久还是决定上楼找乔源商量商量，或许是因为一直在想事情，皱眉的表情维持了太久，一时缓不下来，如今仍挂在脸上。

这表情在郑可心眼里，就有些逐客的意味了。

郑可心尴尬而懂事地点了下头：“你们忙，我先走了。”

温余被郑可心一搅，原本想讨论的事情又从嘴边压回了肚子，他把乔源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按在一旁，也客气起来：“我俩没事，你们有事你们说吧，我先走了。”

说完，他没顾及乔源被遗弃的表情，再次皱起眉，勉强笑了下，扯平了衣服褶皱转身走了。

天黑得愈发早了，如今的太阳迟到早退，服务意识淡薄，越来越敷衍了事，郑可心想着许念念爱吃热乎的，在校门口买了两块红薯，避着秋风塞进了口袋里。

乔源先是被她的表情吓得不轻，又被她一路的沉默憋得不轻，等走到岔路口，嘴里的红薯都咽干净了，实在忍不住问：“你今天到底找我干嘛。”

郑可心已经从探知秘密的兴奋和震惊中脱离了出来，开始担忧地思考起乔源和温余的未来。

——他和温余在一起，她妈同意吗，还有他爸，乔头估计还没来得及举棍子就得被送进医院，其他老师呢，其他家长呢，又该怎么说。

还有温余那边，那么多喜欢温余的女生，别说仙人掌了，乔源被扎成筛子都不够解气，十八般诅咒每样都得受一次。

她甚至终于对接上了体内的想象力系统，难得像个同龄女孩一样自发学会了编纂剧本，想到家长会上见过的温余妈妈又开始头疼——温余妈妈是个医生，这要是乔源爸爸一气之下病倒，被送进了乔源妈妈的医院，那不是冤家路窄，火上浇油吗。

这事真是......真是......

乔源也就算了，温余何必呢。

一阵小阴风收到召唤，乔源当着郑可心的面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郑可心看在眼里，无声的说：“我就说吧。”

郑可心的眼神太过悲切，乔源被她盯出一种自己命不久矣的感觉，两条一上一下的眉毛对调了高度，声音也跟着飘起来：“到底怎么了。”

“其实。”郑可心叹口气，终于开口，“下午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乔源：“啥？”

“——你是不是喜欢温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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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