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太初山弟子都知道楚魔头与太初山有个两年之约,这事说不上光彩,只能说他欺人太甚。
两年前,楚竞忱独闯太初山要找沈仙君,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但沈仙君失踪前并未提起要去何处,他们就是想找也没头绪。即便这就是实话,楚竞忱也不可能信,只能以闭关为由先应付着打发他走。
楚竞忱走是走了,离开前还留下一句话——
“告诉沈瑾舟,两年后我会再来,再不出关……本君就劈了太初山山门。”
……哪怕他说出灭了太初山的话也比劈了山门来的合理。
不得不说,他是懂掌门的。武掌门将山门看的比什么都重,他此言一出,将一向泰然自若的掌门气得暴跳如雷,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当即谢绝一切邀约,自封山门派人到处去找沈仙君。
如今两年之期已至,沈仙君依然杳无音信,他们上哪去将沈仙君变出来。
掌门正煮着茶,眉目间略显疲倦,神色却平稳了些许,想必已有了应对之法。
他们等了一下午没等来楚竞忱,倒是等来了个噩耗——西洲三大圣地来人了。
一来便将整个太初山封死,一堵就是三天。
本该出现的大魔头却迟迟没到。
楚竞忱此刻心情有些复杂。
他在禁墟这两年,槐鸦按照吩咐找到了磷心,只是这一世的磷心不再是黑傀,她终于与她的族人葬在了一起。
南雁盘旋于天际,很快汇聚成一群,向北而去。
楚竞忱拔掉墓前杂草,露出破旧的墓碑,依稀可辨“刘玲妤”三字。
“这小女娃可怜哟,族亲一夜间全死了,一把火烧了三月不灭……”槐鸦喋喋不休说着这两年打探来的消息。
楚竞忱从槐鸦说出不知道磷心是谁时,已经猜到了这种结果,还是不信邪的来看了眼。
“不一样了。”
他神色未变,低声呢喃,仿佛在说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果然这世间因果皆有代价。”
楚竞忱并未过多停留,少一个磷心也没什么,因果改变了又如何,他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西洲三大圣地围困太初山第三个傍晚,楚竞忱终于来到了山脚,他端坐在轿辇上,眉眼低垂,手指一下一下轻点着,半点没有上山的打算。
周围人一看这架势,像是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前兆,纷纷退避三舍,生怕被这位喜怒无常的魔头迁怒。
他不说话,他们大气也不敢出,静静在一旁侯着。
楚竞忱抬头时,不管是修士还是魔族都离他远远的,楚竞忱也不在乎,他在人群一眼锁定之前对他大放厥词的少年。
“你,过来。”他随手一指。
何阳一怔,顿时浑身僵硬,直到被身边同伴推了一把,才同手同脚地走出人群。
楚竞忱一见他这模样,也明白想必又是一个被流言欺骗的受害者。
他不满地看了缩在人群后方的老道一眼,老道顿时浑身发凉。天地良心,逆徒的命也是命啊!
楚竞忱对少年道:“让你上前,你站那么远,本君会吃了你?”
何阳一脸张憋成猪肝色,认命般走到了楚竞忱面前:“您……有事吩咐?”
楚竞忱沉默了下,心说他那么好说话,怎么才几天不见,一个个就怕他怕得跟换了个人似的。
“本君还是比较喜欢你之前桀骜不驯的模样,要不你恢复一下?”
何阳:“……”
楚竞忱也不是为了为难他,见他快一口气把自己憋死,挥了挥手道:“你去让沈瑾舟下来见我。”
何阳松了口气,上山后很快便下来了,他还带来一句话:“武掌门请您上山一叙。”
楚竞忱不由得回想起在太初山的那两年,整个太初山都被他逛遍了,对他而言基本没什么秘密,这会儿就是天王老子来请他上山他也没兴趣。他与武濉交谈甚少,但从众弟子只言片语中得知,此人思虑周全,不会做没把握的事,这次把他这么个人人避之不及的魔头请上山,看来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算出来了吗?”他忽然冷笑,“你这满门的命值多少?”
周围三大圣地修士倏然一惊,半晌才恍然他不是在同他们说话,顿时满场鸦雀无声。
“嗯,看在……你门下那么多学艺不精的弟子的份上,我不想动手。”
众修士又是一楞,还以为他要放过太初山了。
楚竞忱接着道:“你们自行了断吧。”
倒霉的太初山那边不知又说了什么,楚竞忱肉眼可见的不耐烦起来:“不择手段?什么不择手段,我是魔,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小辈,本君与你们掌门说话,轮不上你插嘴。”
“本君与你们仙门正道没什么好说的,要么叫沈仙君下来,要么本君杀上山去。”
山上阁楼中,楚竞忱不大的声音清晰传开,让人想忽视都难。武濉不慌不忙吹开茶盏中漂浮的灵茶叶,轻叹一声:“恐怕要让尊主失望了。”
“哦?看来武掌门是想选第二条路了?”
武濉摇摇头,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尊主要找的人,他来不了,若尊主想见,只能请您移步鬼哭山。”
“鬼哭山?”
“他……给您留了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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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竞忱不知道怎么就物是人非了,明明回到了过去,却好像所有的人和事都失去了掌控。
上回也是在鬼哭山与他相见,时隔两百年他分毫未变。这一世明明什么都没发生,怎么就成了一座孤坟?
孤坟上一道人影缓缓显现,整座鬼哭山为之一静。
这不过就是留影石上的一道投影,只要会点微末的变化之术,谁都能做,小把戏。
楚竞忱面露不屑,如果武濉说的东西就是这个的话,那就别怪他将太初山杀个鸡犬不宁。
投影沈瑾舟的目光穿过了楚竞忱不知看向何方。明知他看不到,楚竞忱还是向他走去,在他面前站定。
沈瑾舟迟迟没有开口,留影石时间有限,楚竞忱不信他会一句话不说,便调侃道:“我猜你不会为太初山求情。”
果然,直到留影石时间耗尽,他只在最后说了一句。
“楚竞忱,听我一句劝,别在探寻天地壁垒了。”
这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话,却也是最能证明他身份的一句话。
“天地壁垒”这四字仿佛受到诅咒,无论人妖魔听到转瞬就忘,只有他和沈瑾舟是个例外。所以这个答案只能他们自己去寻,天地很大,他们唯有彼此。
血月当空,昭示着今夜的不祥。
可带来此等不祥征兆之人只是将一坛酒倒在坟前。
“还以为回来就能见到你,没想到……”
没想到世事无常。
他的神识将整个太初山上上下下都翻了个遍,没找到沈瑾舟也没有沐霄。他们根本就没在闭关,甚至太初山所有人都不知沐霄是谁。
楚竞忱又拿出一坛酒猛灌了一口。事到如今,他也分不清是不是有天道干涉,毕竟连记忆都被抹除过。
他没有沈瑾舟三杯倒的体质,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看着墓碑,突然有好多话想和他说。
他盘膝坐在地上,如唠家常,说的话却没那么中听。
“你甘愿被人族依赖,被世俗规矩约束,为守护他们舍身取义,可你又得到了什么?”
“世间没了我,你会被世人舍弃,你的名姓会被淡忘,你所有的付出会被埋葬。”楚竞忱嘴角扯出个凉薄的笑,“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是不是?”
他又仰头灌了半坛的酒,他看着那轮血月喃喃:“沈玳,我不是你,我们的道路天生就是截然相反的。既然你不在了,那我也不用再有所顾忌。你便在天上好好看着,看着我成为那至高无上的唯一。”
他在孤坟前坐了许久,只要有楚竞忱在,这轮血月就永远不会落下,渐渐分不清日夜。他留在这只会让人提心吊胆,干脆起身欲走,半醉间他看到林间有什么一晃而过。
他看向人影晃过的方向,沉声道:“什么人。”
林间静默一瞬,半晌,一个戴着白面具的人在他面前半跪了下来。
此人穿着暗卫的黑色劲装,干净利索。很奇怪,楚竞忱见到他第一眼便认出了他,两年过去,似乎还养胖了不少,起码不再是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
“顾雪沉。”楚竞忱盯了他片刻,扯了下嘴角,目光有些涣散,“只剩你了啊。”
他以为他会嘲讽地说一句“你还没死”,可遭逢这连番打击,不管是敌是友,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位故人无缘无故成了记忆中的人。
“往后你就跟着我,不用回去了。”
顾雪沉似是一僵,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楚竞忱根本不在意他在想什么,也不在乎他为何会出现在此,自顾自道,“你倒是能耐,蓬莱也敢闯,本座正巧缺个你这样的马夫。”
强烈的雷光骤然在太初山上炸开,护山大阵伴着轰隆雷声时隐时现。
楚竞忱眼皮跳了跳,这一番不过脑的胡言乱语,他总觉得分外亲切,仿佛有什么在脑海中苏醒,又转瞬消失。看着眼前人的脸,心脏猛地跳动了下,他抬手扶额,又冲顾雪沉招了招手:“过来,扶我。”
顾雪沉不敢违抗,上前几步正想着这人又搞什么名堂,就被抓住手腕一把拽了过去。
楚竞忱单手扣住他纤弱的脖颈,一手掀开了小暗卫的面具,皱着眉又端详了他片刻,看得顾雪沉心中直打鼓。
“你好像对太初山很熟悉?”
顾雪沉瞳孔一缩,还没想出应对之策,就见楚竞忱松了手,唇角微微漾着一丝清浅的笑,“不必狡辩,本君要去立剑峰,沈仙君闭关之地,你去告诉武掌门一声,免得又说本君乱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