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舟说完自己先错开了视线,手腕一翻,手上多了一身粗布麻衣。
“把这个换上。”
楚竞忱皱着眉:“做什么?”
“渡恒江,我送你去妖界。”
若仅是宁宸一,沈瑾舟一人足以保下他,可他还是楚竞忱,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魔族功法,仙门迟早会反应过来。
楚竞忱“呵”了声,不满道:“斗兽场的杂碎早晚会找来,难道你要我躲躲藏藏的过一辈子吗?”
“至少先度过眼前。”
沈瑾舟垂下眼,将衣衫放到他手上。
楚竞忱轻哼:“度不度的过都是我的事,我既不贪生也不怕死,真落仙门手上也是我活该。你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便该知你我没有师徒缘分,何故凭白欠你人情。”
“楚竞忱!”沈瑾舟忽的抬头,一双杏眼直直望向他,眼眶霎时通红,“你究竟还要我欠你多少?!”
“怎,怎么变成你欠我的了?”楚竞忱见他这般,心里没来由一阵堵得慌,说话也磕巴了起来,“真要算起来,还是我给你惹的麻烦比较多,你是、你是气糊涂了吗?”
话音落,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沉默着对视片刻,沈瑾舟冷静下来,试探着问:“你……失忆了?”
楚竞忱十分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本君记性好的很。”
沈瑾舟:“是,记性好到次次管青鸢叫喜鹊。”
楚竞忱:“……”
靠,被他绕进去了。不过他怎么连这都知道?
“你在魔族安插了眼线?”
“你在仙门就没探子?”
就在楚竞忱觉得这天没法聊下去时,有人发现了他们。
来的是斗兽场的修士,他们独特的术法能在一定范围内第一时间锁定有着奴隶烙印的楚竞忱。
“他们在那儿!”
楚竞忱情绪没有半点波动,正要动手铲除这群找死的家伙,却被沈瑾舟一把抓住:“信我一次。”
大概是沈瑾舟说话时的眼神太过坚定,让楚竞忱产生了若不信他,他就会陪他一起从容赴死的错觉。楚竞忱换上了低调的粗布麻衣,就跟着沈瑾舟上了他的贼船。
*
客船上大约有二三十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话。天一黑,就全钻进船舱休息去了,甲板上就剩他和沈瑾舟。
先前人多,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人都走了,留他和沈瑾舟大眼瞪小眼,他只觉得风声太吵,吵得他脑仁疼。
正打算也进船舱,沈瑾舟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楚竞忱不耐烦道。
“你把面具给我。”
“你怎么还惦记……”
楚竞忱话说到一半,一阵药草味飘了过来,沈瑾舟递来一个香囊,像是纠结了很久:“我用这个跟你换。”
楚竞忱只是嗅了一口便觉得被魔气侵蚀了一天的五脏六腑都舒缓了不少。这哪里是要换他的面具,分明是特意给他准备的。
犹豫片刻,楚竞忱摘下面具从他手里接过了香囊。
“沈瑾舟,魔族如今是什么样,你比我清楚。”他修长的手指在栏杆上轻敲两下,意味深长道,“按说书先生的说法,只要仙门齐心合力,再清剿个十年八载的,世上便再也没有魔族了。你帮了我,岂不是在为仙门树敌,此后仙门可还有你的容身之地?”
“没了魔,还有邪祟,这世间的恶是除不尽的。”沈瑾舟一扬手,将面具丢入江中,长发在夜风中轻轻飞舞,“你说过,帮我就是在帮你,帮你就是在帮我,若连彼此都不信,那这世上就没有可信之人了。”
楚竞忱听得头皮一阵发麻,这人莫不是让人骗了回头把账算他头上了?
“我还说过什么?”
沈瑾舟抓着栏杆,像是陷入了长远的回忆。
“你告诉过我,魔族历代都是只称魔君,到了你这儿,偏让全魔族上下改称你为‘尊主’,你说因为你喜欢。”
——只是为何要让他们称你为尊主?
——不知道,许是喜欢吧,感觉很熟悉,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该这般。
随着沈瑾舟的讲述,楚竞忱脑海中闪过这么一段对话,好似曾经真的和谁说过。
“还有呢?”
沈瑾舟扭头看他:“你还答应过我,要陪我泛舟,为我摘红鬼雾,还要清空魔渊。”
“……”他是怎么用如此清冷的声音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来的!
红鬼雾是一种市面上几乎绝迹的灵药,它生长在幽冥,以怨念为食。花蕊呈金色,花瓣如烈焰燃烧,上面附着深黑色如鬼爪一般的纹路。凡是红鬼雾所在之地,周围必弥漫着淡淡红雾,故名红鬼雾。
红雾如何暂且不提,光是入幽冥就得经历一遭九死一生。
还清空魔渊……
“你怎么不干脆让我把九洲打下来送给你?”
笑意在沈瑾舟眼底蔓延开来:“确实送过。”
“……”你还吹上了。
这长夜漫漫,跟他瞎扯什么呢。楚竞忱将手中香囊抛了抛,走向船舱:“那我今夜争取在梦里再送你一回,谢谢你的香囊。”
去往妖界要渡过恒江,但渡过恒江并不意味着就能进入妖界。
两人穿着都十分朴素,十几天下来相安无事,偶有来搭话的也被沈瑾舟以“他胆小不爱见人”为由给打发了。
眼瞧着就要到妖界结界了,楚竞忱眼皮跳个不停,总感觉有事即将发生。
两人手上的通灵玉在上船前都毁了,这会儿都不清楚仙门如何了。正犹豫要不要与沈瑾舟说,船上就出事了。有人落了水,按理说无论会不会水总能扑腾两下,可此人一入江就石沉大海,仿佛有水鬼在拽他一般,连同下去救人的也不见了踪影。
已经有人开始打捞,可半天过去什么都没捞上来。
楚竞忱冷眼旁观了半晌,见沈瑾舟也没动静,不由地冷笑:“你觉得是什么作怪?”
沈瑾舟意简言赅:“他们追来了。”
“可见去妖界也没那么安全。”楚竞忱斜晲了他一眼,说起了风凉话。
沈瑾舟抓起他御剑而行:“结界就在不远处,我会拖住他们一时半刻,你快走。”
正如沈瑾舟所说,他们确实被发现了,见他们御剑离开,身后立即多了一串小尾巴。
“你这仙君当的可不称职,只挡一时半刻哪够,不如来我魔族……”鼻间传来一阵腥味,楚竞忱低头,只见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有殷红的血不断滴落,沈瑾舟身上的衣衫也不知何时被血浸透。
楚竞忱怔了怔:“怎么会过了那么久还没好?”看着比之前更严重了。
难怪这些日子他能不动用灵力就不动用灵力,难怪要带着他逃,原来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说话啊,沈瑾舟你别使苦肉计,在我这不管用!”
沈瑾舟躲避着来自身后的袭击无暇分心,却依然道:“我以为你会知道。”
楚竞忱莫名:“我该知道吗?”
沈瑾舟默了默:“这是代价也是惩罚。”
“楚竞忱,若你我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那么我希望活下来的人是你,你比我更合适……”沈瑾舟动了动唇,后半句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什么代价?什么惩罚?怎么就只能活一个?
楚竞忱被一口水呛到,还什么都来不及问,就见江水倒灌,立起数百丈的屏障。沈瑾舟挥剑破开个一人高的洞口,将楚竞忱推了出去。
他面无血色,仿佛那一刹耗尽了所有气力,他的神态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你我本就在逆天而行,举世皆敌又有何妨。”
“夷则,别让我失望。”
下一息万道雷光将沈瑾舟淹没,天地只剩茫茫的白。楚竞忱倏地心口一疼,意识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