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宿漩安顿好后,沈瑾舟找到了她所说的地方,那是一片废弃之地,杂草丛生,枯叶遍地。一间摇摇欲坠的小屋立在那里,无人修缮的篱笆倒了一片。
四周有打斗的痕迹,还没认出是哪门哪派的功法,忽的天暗了下来,毫无预兆地出现了日食。沈瑾舟抬头看天之际,一名修士从树上荡下来,若不是他恰巧停住脚步,那修士手中的短刃就刺入了他胸膛。
沈瑾舟曾见过此人,是某个门派的嫡传弟子,可如今眼神涣散,如一具行尸走肉。
修士落了下来,却收起了短刃,对着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瑾舟颔首,走入了小院。
“咕咕咕。”
院中扫出一块落脚之地,磷心坐在摇椅上,正抓着一把桑叶喂鸡,这鸡瞧着不是家养的,也不知从哪抓来的。
她身上除了多了些血迹,一点都不像濒死的样子。也不抬头,一挥手那呆立着不动的修士就倒了下去。
她道:“两百年前,我在封印之地是不是见过你?”
沈瑾舟:“是。”
磷心像是想明白什么,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来……可惜了,让那魔头抢先一步。”
沈瑾舟并未接话,那天他确实是放任楚竞忱救走她的。若留在此处,仙门之人不会罢休,她要付出的代价远比去魔族来的大,与其留在仙门生不如死,还不如去魔族自由自在。
“这里曾是我修炼的地方。”磷心道。
“爹娘常说,我们所修之道是顺天而为,我们的偶娃娃终有一日无所不能。它们会成长,会有自己的意识,会有自己的人生,不再受到傀师的控制,可以说话可以修炼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与人没有任何区别。”
“可正是因此,才招来了杀身之祸,仙门认定灵傀就是灵傀,再像也不配为人。他们说我们的偶娃娃是邪术,他们烧光了族里所有偶娃娃和孤本,杀了族里半数的人,直到无人再敢反抗。白傀一脉才没落至此,这么多年,都没有一具完整的偶娃娃出现过。”
她的眼神在院中扫了一圈,最终落到沈瑾舟身上,却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直到我见过了宁宸一,我才发现我错了,爹娘错了,仙门也错了,所有人都错了。”
沈瑾舟一怔。
“偶娃娃并非无所不能,它们只是能承载天地魂灵的容具。”
“你说宁宸一是偶娃娃?”沈瑾舟眉头紧锁,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扯到宁宸一身上。
“他身上有偶娃娃的气息,我不会认错的,他就是我的偶娃娃。”磷心将桑叶一把全撒了,一瞬不瞬盯着沈瑾舟,“就跟顾雪沉一样。”
“……”
有那么一瞬,沈瑾舟几乎都要相信她什么都知道了。
“我知道你在找顾雪沉,但不必找了。”
“偶娃娃会无意间和自己最信任的人签订死契,你活他活,你死他死。这是天道给的限制,他早在大魔头死时化为了尘埃。”
“这两年都是我在控制傀儡假扮他,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磷心朝后倾,躺在了摇椅上。
“那些人在宿漩身上下蛊,宿家曾为白傀一脉说过话,也在余下的族人倒戈向仙门,任由堆成山的尸骸曝尸荒野时,替我的族人收尸敛葬。所以,即便这就是陷阱,这份恩情,我也不得不还。”
沈瑾舟:“我替你把蛊虫逼出来。”
“没用的,这种蛊是专门针对尸傀的。”磷心摇头,“它们附骨而生,繁衍极快,除非把全身骨头剃了,否则取不出来。”
沈瑾舟便没说话。
“我的仇早已报了,执念也早消了。”她的眼睛很干,从成为一具尸傀开始,她就再也流不出泪来,哪怕是血泪也不会再有。沉默良久,她又开口,“黑傀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为非作歹,仙君可否引他们回规正道。”
“好。”沈瑾舟回答的没有半分犹豫。
磷心得到想要的回复,仰头望天不动了:“若有来世,我想做一只自由自在的燕雀,我想顺风而上,拥抱苍穹……”
沈瑾舟等了片刻,挥开两只夺食的野鸡,上前合上了她的眼。
忽然掌心刺痛,抬手一瞧,掌心没有任何伤口。凉意从手掌传到心口,他忙心神内视,就见灵台处多了枚月牙状鳞片。沈瑾舟看着莫名眼熟,好似它原本就该在那。
这就是仙门要的东西?
“唉哟,我的乖乖。”
沈瑾舟猛地睁眼,只见一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在另一侧划开了磷心的中指,正捧着竹筒去接。
指尖没有血液流出,却有一只只白色小虫从她指尖钻出来,落入竹筒如水流般与稍大的蛊虫融合在了一起。
“你是沈瑾舟沈仙君吧?”中年男子视线未从小虫上挪开,对沈瑾舟道,“久仰大名。”
沈瑾舟并未接话,也不觉得自己的大名值得“久仰”。
但他下一句话就让沈瑾舟不得不重视起来:“如果我没记错,那个宁宸一是你徒弟吧?”
“你别否认,刚才这鬼玩意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中年男子自顾自道,“我说云林仙门怎么会非要请你来,吴家还非要找白傀来搞刺杀,这不多此一举吗?原来这帮老小子瞒了我这么多。”
沈瑾舟转身要走。
“诶诶,打个商量如何?”中年男子将宝贝竹筒轻轻放在地上,他搓着手,看着沈瑾舟的背影道,“你要是在乎你的徒弟,就想办法抽出他的魂,我可以另外给他找具适合的躯体,然后把灵傀,哦不是,把偶娃娃交给我。”
“若是不在乎……”中年男子走到他面前,“你当然可以抹去他的魂灵,留着自己用。但你要想清楚,这事仙门迟早会找上你。”
沈瑾舟看向他,一字一顿道:“他是人,不是灵傀。”
“你别这么看我,这不正商量着吗。”
“这事没的商量。”
“沈仙君,你可要想清楚了,在我这起码他还可以活,到了仙门手上,就算是你也别想再救他!”
“不劳费心。”沈瑾舟拂袖而去。
中年男子脸色垮了下来,转身一看竹筒都快装不下了,一张脸顿时笑出了褶皱:“我的乖乖,回来了回来了。”
-
楚竞忱在酒楼上看到了行色匆匆的沈瑾舟,不由探出脑袋喊了一声:“师尊,这呢!”
沈瑾舟没一会儿就上来了,瞧着脸色不太好,尤其是看到酒桌一侧坐着的人后。
“师尊,怎么了吗?”楚竞忱也看了眼痴傻的洛玉堂,无辜道。
沈瑾舟深吸一口气,就该罚他在立剑峰修屋子。
“是他非要跟着我的,我真不知道他是谁。”楚竞忱抓过洛玉堂的手晃了晃,“你瞧,这人就不正常。”
沈瑾舟也发觉了洛玉堂的不对劲。
他流着哈喇子,拍着桌,嘴里不清不楚地喊着饿。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他不由看了楚竞忱一眼,好像什么人和事遇上他都会变得不同。如果真是磷心所说的那样,那这具身体里藏着的究竟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