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舟始终记得第一面见到宁宸一时,他正推开残破的院门,黑红色的血溅了他半身,他的眼中只有漠视一切的冷意,朝他看过来时的眼神像极了一个人。
他受故人所托,找了这孩子十多日,没料到他被拐走后几经转手,最后竟流落到了这。
这是南洲最大的斗兽场,自然也有很多奴隶,他们大多是凡人,被扔上台与兽斗与人斗,不死不休。场间充斥着血腥与暴力,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来取悦观战席上的人。
沈瑾舟不知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在他戒备的目光中来到他面前。少年伤的太重了,重到沈瑾舟毫不怀疑他下一息就会昏死过去。可他没有,他只是对着他笑了一下,摊开了手心扎进肉里的木刺:“仙君,我杀了人,你要我偿命吗?”
一言一行都太像了,像到沈瑾舟根本不想见他。
将他带回太初山后,给了个弟子名分便不管了,哪知两年后,他才从秘境出来就收到了掌门师兄的传音。
本以为师兄火急火燎的叫他回去是出了什么大事,回了山就见一众师兄师姐在山门前翘首以盼,见了他一个个如释重负。
“沈师弟,你可算回来了。”
“你要再不回来,我等就要去师祖牌位前谢罪了!”
“快快快,快去鬼哭山把你徒弟带走!”
“我徒弟?”沈瑾舟显然一时没想起来自己几时收的徒弟,怔了怔才恍然自己确实有个叫宁宸一的小徒弟,“他犯了何事?”
掌门师兄长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鬼哭山是专门惩罚犯错弟子之地,说是惩罚倒更像是一种变相的训练。一来是以山间魑魅魍魉磨炼心性,二来是一日完不成长老定下的任务就一日走不出鬼哭山,想偷懒都难。
一行人来到鬼哭山时正值正午,烈日高悬,连昼夜不息的鬼嚎也蔫了吧唧的。
今日的鬼哭山却比以往热闹些,山中半数的弟子都在这了,一个个顶着两个黑眼圈,背上趴着一只血肉模糊的“魍魉”,汗流浃背的沿着山道奔逃。
身穿道袍的老者御剑在山外负手而立:“人生在世总有许许多多的坎,若只盯着眼前,你只会一次又一次的被绊倒。大声告诉我,你们的目标是什么?”
顶着熊猫眼的弟子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大概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出奇一致的倔强,下一刻竟异口同声:“打倒宁宸一!”
正想开口让他们歇歇的掌门脚下一个踉跄,第一时间看向沈师弟。沈师弟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但不知为何,他竟看出几分茫然来。
老者窒了下,训道:“你们往日被他越阶挑战也就罢了,昨夜那么多人去找他麻烦,就差把仗势欺人四字写脸上了。那么多人去也就罢了,还打输了……”
底下有弟子不服:“那是他耍诈!”
“不许顶嘴!”老者瞪着那出头的弟子恨铁不成钢,“输了也就罢了,你们还敢来告状!真是气死老夫了!”
掌门干咳一声,转过身不忍直视,忍了忍才把“要不换个时间再来”咽下肚。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几人路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完了宁宸一在太初山两年的所作所为,掌门面色为难,再度开口,“我这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你看是不是……”
“我知道了。”沈瑾舟点点头,面色不变。
他在人群中搜寻了两遍都没见到宁宸一的影子,不等他开口,已有长老问出了口:“宁宸一呢?”
鬼哭山某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楚竞忱单膝曲起,背对着他们靠坐在枝叉上打盹,半点没将鬼哭山的规矩放在眼里。被这震耳欲聋的口号吵醒后,嗤笑了声。
看来昨晚的唢呐吹的还是不够悦耳,今晚继续。
倒也不是他非要跟这群小崽子过不去,只是这太初山是沈瑾舟带他来的。作为曾经的死对头,力所能及的给他添堵不是很正常。
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那时的楚竞忱遭到背叛,死在了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手中,再醒来自己不知为何就换了个壳子,成了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少年戴着手镣脚镣,赤手空拳的被推上斗兽台。
没有修为,没有武器,一个凡人如何斗得过一头发了狂的妖兽。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当他一身血的从台上下来,亲手捏断他们脖子时,他们的目光是那般不可置信。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他被人叫了那么多年魔头,可不是白叫的。
他以为这天已经够糟心了,偏偏在他出了斗兽场后,沈瑾舟出现了。
楚竞忱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冲动,他如今这样面对沈瑾舟就如一个三岁稚童,打不过逃不了,只能直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他走来。忽然又觉得有些好笑,不就杀了几个畜生,这就赶着来处决他了吗?
于是他对他说:“仙君,我杀了人,你要我偿命吗?”
沈瑾舟将手放在他头顶,预想中的痛楚没有到来,轻抚在他头顶的手略显僵硬。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暮色四合,他清冷的嗓音似乎带走了秋去冬来前的最后一丝余温。
楚竞忱却笑起来,他忘了,他已不是大魔头楚竞忱,他只是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无辜凡人。
他看到平日纤尘不染的仙君手上沾了他发丝上溅到的血,收回手时明显顿了一下,才抽剑斩断了他手脚腕上的铁镣。
“宁宸一,我受故人所托来找你,欲带你回太初山,收为门徒,你可愿?”
沈仙君一向不善言辞,在楚竞忱还是魔君时,很少能听到他说这么长一段,更别提刻意放柔了语气,生怕他再受到刺激。
楚竞忱哪次与他相见不是刀剑相向,何时见过沈仙君这般别扭模样,顿觉有趣,收敛了笑意,眼中渐渐泛起水雾,垂下头盯着自己染血的颤抖的双手:“可是我……仙君,我……”
“你只要回答我愿不愿。”
“自然是愿意的。”楚竞忱乖巧答了句,依旧没有抬头。
“好。太初山并非善恶不分之地,你不必担心,这里的事,我会处理。”
斗兽场规矩森严,背后有两位元婴老祖坐镇,基本不会有人来闹事。跑了个奴隶没什么,但若这奴隶逃跑前杀了斗兽场的客人,那就是大事。
沈仙君说到做到,不知付出了什么代价,几天过去始终没人来抓他回去,想必是已经摆平了。楚竞忱顺利来到太初山,名义上的师尊交代了他几句后便下了山,当真是放心将他一个大魔头扔在自己门派。
刚来时需要养伤还算安分,他去藏书阁挑了些书册打发时间。两个月后见沈瑾舟还是没回来,他便对这些寻常的没了兴趣,大摇大摆地去寻了禁术,不止自己学,还想要拉几位长老的得意弟子一起学。藏书阁长老发现后气的吹胡子瞪眼,将他赶出藏书阁不许再进。
学不了新术法,他便去霍霍山中弟子。
短短两年间,整个太初山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宁宸一所犯之事如下。
一、山脉猎杀妖兽时放出封印凶兽
二、越阶挨个挑战众弟子
三、胡乱投喂门派饲养的护山神兽,导致两神兽醉了半年,醒来依旧神精萎靡,食欲不振
四、差点破坏护山大阵
五、接连大半个月半夜不睡吹唢呐
六、去御兽山放跑了所有灵兽,全门派抓了大半年
还有很多例如将丹修弟子炼丹炉中的丹药换成炖排骨等小事就没有列在其中。
相应的太初山也多了很多离谱的门规。
一、藏书阁禁止宁宸一出入
二、御兽山禁止宁宸一出入
三、山门内禁止私斗
四、禁止欺负鬼哭山魍魉
五、禁止投喂山脉中封印的凶兽、护山神兽等
六、禁止半夜吹唢呐,铜锣更不行
七、禁止夜间修行
八、禁止在鬼哭山装鬼吓人
……
这些事迹加在一起,谁听了不得说一句,太初山真是太纵容他了。
一众长老对此也无可奈何,太初山万年传承,可以说是最为包容的门派了,最大的惩罚便是罚去鬼哭山,这个宁宸一去趟鬼哭山跟回家似的,谁管的了他。
无人能管的大魔头楚竞忱晃晃悠悠走出了鬼哭山,一眼便瞧见众长老中一身青罗衣衫的沈瑾舟。即便是对手,也不得不夸一句,他模样生得好,无论穿什么都赏心悦目。
楚竞忱上前,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师尊,好久不见呐。”
他的声线压的很低,略带灼烈的目光看的沈瑾舟微微皱眉。
“走吧。”
“去哪啊?”
“下山,带你历练。”
“可我还没跟师兄师姐们好好道别。”
“他们不想见你。”
“师尊怎么这么说,这两年我与师兄师姐相处融洽,何来不想见的道理。”
沈瑾舟沉默了,带他来太初山前,完全没想到他这么能惹事。
掌门师兄还在私下问他,宁宸一所修功法并非出自太初山,是否有在其他门派修行过。
这个问题沈瑾舟也曾想过,从他在斗兽场杀了三名筑基修士和一名金丹大管事便该想到的。可他还是将他带回了太初山,毕竟从小流落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能活到现在,追究过往的话对他未免太过苛责。自己的门派自己清楚,从上到下都是好脾性,没那么多勾心斗角,又护短又一致对外。他想着有太初山的照拂,即便他在某个秘境中出不来了,这个小徒弟也能过的很好。
没想到才过了两年……
“师尊?”
楚竞忱不知不觉走到沈瑾舟面前,倒退着追着问,“我们今日便下山吗?下山去何处历练?可要准备些什么?就我们俩吗?山下挺不安全的,要不还是去把小黑牵来吧。”
他才一转身,后脖领就被揪住,沈瑾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许去。”
小黑是他随口给护山神兽取的名,沈瑾舟想必是也听说了,要真让他把护山神兽牵走那才不正常。
“哦。”楚竞忱还是有些不死心,“那去御兽山偷只代步灵兽吧……”
“闭嘴。”
沈瑾舟不知他哪来那么多话,总觉得这两年有愧师门,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什么都不必准备,即刻山下。”
楚竞忱:都是他宁宸一干的,跟我楚竞忱有什么关系=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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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魔头成了仙君小徒弟(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