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在云海里行驶,飘向不知名的地方。此时四周天幕已黑沉下来,繁星点空,微微照亮前方的去路。
高空的夜格外冷,寒风如刀,即使窗子糊满了柔韧的油纸,冷意还是透过纸面传入小屋里。
船上小屋点着一支蜡烛,昏红火光将房间的事物照亮。床榻上,宁枭尘披着被褥,怀里躺着昏迷的花钦钦。他将她横抱在臂弯里,掖紧被角,只留出呼吸的一寸缝隙,以体温温暖着她的身体。
花钦钦的身子格外冰冷了,面色不见好转,连带着嘴唇也发白起来。
妖皇心入体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场劫难。哪怕她体内有抑制妖力的仙灵之力护着她,极大削弱妖皇心的恶意侵蚀,可她周身血液仍如狂潮波荡不止。
她身体各处灵穴被几种力量填满,彼此冲撞争锋着。每一次对峙产生的余力都伤及筋骨,不亚于一记记硬拳击在她体内。光是这身体异样的痛苦,便足够她疼得死去活来。
一连几个时辰,花钦钦都陷入深度的昏迷中,但她身体的痛苦并不因为她意识的涣散而不被察觉,相反她被推入无尽黑暗的梦魇虚空里,神识置于刀山火海间,一遍遍凌虐。
这种痛苦,直到生生将她疼醒过来,才会开始缓解。而这个过程还要持续几个时辰。
花钦钦体温忽冷忽热,呼吸忽急忽缓,时而满头冷汗,时而又皮肤干燥皴裂。妖皇心带来的痛苦千变万化,这是必须经历的融合过程,没人帮得上她。
这一切他也经历过。
宁枭尘守了她一整夜,看着蜡烛燃尽、天光明亮,直到晨光在纸上描上一层金,花钦钦终于动了动脑袋,有了苏醒迹象。
宁枭尘将她脑袋从被窝里捧出来,枕在他胸膛上。他梳理开糊在她脸颊上的乱发,拭去额头残余的汗液,等待她醒来时,目光端详着她的脸庞。
活蹦乱跳的小妖精很少在他面前这样安静,她睡着的样子恬静可爱,讨人喜欢。若不是她脸色太憔悴,引得他心软,勾回神,煞了风景,他定要心情平静地欣赏上许久。
但现在他的心不平静。
“冷……冷啊,小狐狸,抱紧一点……抱紧我……”
花钦钦身体的本能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降了一些,没有被子里暖和,梦呓着求他抱紧自己,让她温暖一点。
“你叫谁?”
宁枭尘确定自己没听错,她喊的是那只坏狐狸,登时眉一皱,松开手,让她脑袋摔回了他腿上。
他大手一挥,整床被褥掀下了地,一寸温暖都不给她留。
花钦钦对温度敏感,感觉到屋子里的丝丝冷意,小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吹在她身上,也叫她冷得一抖。
她赶忙扭动着身子往附近的温暖处躲匿。她翻身转向宁枭尘这一侧,脑袋挪了挪,贴在他下腹上。她将双手环抱在他腰上,腰肢则弯成一个半圆,环绕着他。
即使这样,凉风掠过无遮挡的后背,她仍瑟瑟发抖。这时她便挤得更紧。
宁枭尘低头看着她,无半点同情,只觉得痛快。她这个蠢蛋,好坏不分,冻死也活该。
他不让她得便宜,在她得寸进尺往自己身上爬的时候,他两只大手钳制住她的肩膀,像揭狗皮一样把她分离开,而后往前推着她滚了一圈,晾在床边。
“都要被他害死了,还想着那臭狐狸!怎么,只有他抱得,我抱不得?”
离开怀抱的花钦钦冻得更狠,身体受寒更加虚弱,这也使她体内渐渐沉静的妖皇心察觉机会,趁势发作。她再一次陷入蚀骨的痛苦中,疼出了泪。
宁枭尘忍了一会儿,还是沉着脸将她捡回怀抱里,被褥也一并捡了回来,盖在她身上。他观察了一会儿,见她痛苦有所缓解,又置气,用一只手将她脸朝臂弯按去,手臂捂着口鼻,让她呼吸不畅。
要抱也不能让她太舒服。
“小、小狐狸……好闷啊,你好用力……抱得好紧……”
“小狐狸又不是好东西,你叫他还想多舒服?”宁枭尘用力按了按她的脑袋。
“唔……小狐狸……松手……太、太紧了……唔、唔唔……”
花钦钦喘不上气,小脸通红,“唔唔”叫唤着抗议,可却得到更强烈的窒息感。
宁枭尘按一会儿,松一会儿,她叫一声小狐狸,他就延长一会儿时间。这一顿下来,花钦钦吃尽了苦头,也正是因为这股强烈的窒息感,将昏沉的她从梦魇里拉了回来。
“小狐狸,别按了,要死了!”
花钦钦睁眼的时候,一拳头砸向那条手臂,带着闷气转过脸来,就想问问小狐狸发的什么疯。
一转眼却对上一张冷冰冰的臭脸,那人冷言威胁道:“再叫我小狐狸,小心你的舌头!”
“怎么是你这个大魔头?我的小狐狸呢?你那么凶巴巴地看着我干什么?!”
花钦钦看见讨厌的脸,直觉晦气。虽然被他语气吓住,但她是受不得一点委屈的性子,立刻推开他,“邦邦”两拳砸在他手臂上,顶嘴道:“你是想谋财啊还是害命啊?捂得那么紧,我差一点就憋死了!你这个大魔头真的很讨厌,哪有这样害人的啊?我的命也是命诶!”
“又是这艘船,你又要带我去哪里啊?我的小狐狸呢?我记得我昏过去之前你跟头倔驴一样冲过去要杀他,你不会趁我不省人事已经把他杀了吧?”
花钦钦直跪在床上,脑袋比他高出一截,挺直背怒气汹汹揪住他领子,另一只手作势要给他一拳头。
宁枭尘“嗤”一声冷笑,漫不经心抬起眼眸看她,“你和他还真是关系亲密啊,你这么在意,我自然不会让他活着。想来他现在碎成了一地屑,捡都捡不起来,你有功夫心疼他,不如想想自己以后的路怎么走,现在可没有狗头军师给你出主意了。”
“你怎么会这样可恶!那么乖的小狐狸你都不放过,你没有心吧?!”
花钦钦的拳头从他脸颊上抡过去,这时候她半点畏惧也没有了,直气昏了头。她想不到他的心那样狠,会用那样残忍的方式毁了他,心中更忌惮,有一天是不是他也会这样对付自己?
花钦钦不得不开始正视他们之间的问题。宁枭尘本质上是个冷血的疯子,他超凡的能力使得他玩弄万物如草芥一般。他现在之所以不杀她,只是因为她还有消遣价值,她深刻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供他消遣的替身和玩物,等下一个替身出现时,他也会用极其残忍的方式毁了自己吧?
既然只是他的玩物,那么自己也就不必对他有所顾忌,他如何做,她便如何奉还罢了。他心狠,那么她就比他更心狠一点,他想疯,她也比他更疯一点。
玩玩而已,谁还不会了?
她会比他玩得更好。
“你竟为了他打我?”宁枭尘可笑地哼一声,挺直背将她的高度优势压了下去。他低眸看着她气红的脸,莫名觉得可恨,忽的伸出手去,攥紧她脖颈,拉近距离至面前。
“你和他认识的时间也不比我长吧,怎么他就是你心疼的小狐狸,我就是讨厌的大魔头?”他再逼近一寸,“我也不是昏聩的魔鬼,也没对你怎么样吧?你未免太看低了我,太偏心!”
“感情自然有偏私,他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人。”花钦钦忍着窒息感,直直看着他,“你把我像小奴隶一样拴在你身边,抢我的小妖精,又逼我去历练,这还没怎么样?你果然是不会换位思考的!”
“宁枭尘,你现在尽可以欺负我,但只要我活着,就有找你算账的一天。你最好期望我快点强大起来,否则我恨极了,拖得越久你会死得更惨!”
“嗷!”花钦钦猛地向前一冲,一口咬在他下颌骨上。她用力扯了几下,那只手才松开她的脖颈。
宁枭尘悻悻然拂衣起身,走下床。不知她的话戳到了他什么怒点。
“你若有那本事,尽可以毁了我、扬了我,我期待并奉陪。不过眼下奉劝你好自为之,勤勉为上,旁门左道的功夫得来无益。你想找人预谋,用阴谋诡计打败我,不如趁早死了这份心。我知道你存着什么心思,你也知道我要什么,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此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也不错。”
宁枭尘眼眸闪过奇异神色,“我期待着你杀我,光明正大地杀我,那才是我要的极乐。修炼之路本无情,如今只是毁了只狐狸,你便动怒,待未来登顶世间之巅,孑然一身时,又当如何?”
“你的道是无情,越心软,失去的就越多。这条向上之路,本质就是不断地失去,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任何情感都是虚妄,你会比任何人都更冷血。”
“冷血的是你!”花钦钦攥着拳,若拳头能飞出刀子,早一刀割下他的嘴皮子了。
“你休想蛊惑我,人家小狐狸白白被你害死,哪怕我与他只是初识,但看在同是妖精又同样讨厌你的份上,替他出口气、骂你几声怎么了?你休想三言两语就把他的死抹平!”
“哪怕不是为了替他出气,哪怕只是为了自己受的委屈,和你的这个仇我都记下了!你放心,现在不用你逼着,我都会好好修炼。你既然期待,那便等着我冷血无情杀你的那天吧。你要玩,我陪你玩个大的!”
“如此甚好!”
宁枭尘见她怒极了,心满意足。她的恨意让他心底的渴求雀跃着。
宁枭尘掌心升起一团紫雾,中心旋开一条幽深的甬道,“你的怒火也别浪费了,去大妖的梦境里历一遭吧。盘龙大妖,死而不僵,怨念化成龙魂,盘桓虚空三百载,它的妖力于你大有助益。等你杀完它出来之时,你便有六阶之实,不再是空壳子、花架子了。”
“去吧。”
宁枭尘掌心对着花钦钦一拂,瞬间她周身腾起浓重的紫雾。紫雾里伸来一只无形手,将她往狭窄甬道里拽,她的身魂转瞬化成一缕薄烟,飘然入梦境。
“宁枭尘,大魔头!你等我杀出来!揪你的狗头!”
余音从甬道里飘出来。
“好哦,等你来揪。”
宁枭尘合拢甬道,随即他掌心腾起一团白色荧光,在他掌中化成人形。小人戴着一顶银白面具,面具下是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庞,却身无半丝邪气,反而仙气盈身。
“她心心念念小狐狸,不过是他有几分姿色,有几分温柔,他能给的我也能给。”
宁枭尘唤醒小人,嘱咐道:“去,取代她心中的位置,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阿猫阿狗通通赶出去。凶的留不住她,温柔的还不行?”
小人朝他点点头,化成流光闪入梦境。宁枭尘盘膝坐在床边,意识附在小人身上,随他一同进入虚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