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靠吸食人气续命的猫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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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家世代生活在南城,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商贾世家,家中世代经商,也曾富甲一方。
只是司老爷腰缠万贯,资助学子读书,为穷苦百姓施粥,一生行善事,膝下却只有司小姐一个女儿,还是老来子。
司小姐出身商贾世家,且是独女,自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小金银珠宝,丝绸银器样样不缺,活的骄纵肆意。
无人不宠她,无人不夸她,无人不羡慕她。
她第一次碰了一鼻子灰,是因为林晔。
司沅儿第一次见林晔的时候,是在城主府举办的老夫人大寿上。
城主府与南城达官贵人关系甚密,又与修士有牵扯,老夫人大寿,自然多的是人来。
司家在南城也是有头有脸,自然也在受邀之中。
那时候的林晔还是林家那一代的佼佼者,从小被当成继承人来培养,行事一板一眼,却小小年纪,就在各宗中崭露头角,闻名三宗四族,初见惊人天赋。
司沅儿不过是个凡人,不懂这些,只知林晔气质出尘,风度翩翩,在一群凡夫俗子中卓然不群。
至此一眼万年。
从那时起,林晔身后就多了条小尾巴,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风雨无阻,甩也甩不掉。
林晔无奈,他曾不止一次正色地和司沅儿说过,修士的寿命长如天地,与凡人是天差地别,何况林家名门望族,将他定为继承人,不可能看得上司沅儿一个商贾之女。
那是司沅儿第一次受挫。
“可是,城主也是与修士结发为夫妻,得到南城百姓祝福,他们可以,为什么我们不行?”
司沅儿性子骄纵不服输,对此很是不屑,依旧不管不顾跟在林晔身后,追逐着他的脚步。
少年人不懂什么是喜欢,虽然觉得司沅儿总是惹人厌烦,可是碍于礼数,碍于女孩子的名节,林晔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倒是司沅儿受长辈提点,知道世家大族都喜欢端方雅正的女子,不喜她这般骄纵任性的。
所以与林晔下一次见面,她也如同贵女那般,端庄有礼,行为举止大方,进退有度。
“林晔,听说扶旱山上的神庙和姻缘树很灵的,我们七夕节那天去拜一拜吧,堂姐说过,七夕那天特别灵,你拜的求的,都会应验的。”
那一年的七夕,是两人一起过的。
司沅儿性子活泼好动,本就不喜欢枯燥乏味的礼数,她拉着林晔,上了扶旱山,跪在神庙下虔诚许愿,也曾写上愿条,挂上姻缘树,满心欢喜地等它应验。
只是还没等它显灵,林晔就要外出历练。
作为林家继承人,外出历练,提升修为是在所难免的,林晔也深知其中的道理。
司沅儿不懂,可她知道,每个世家大族的新妇都该是知书识礼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司沅儿恋恋不舍地问林晔。
他沉默半晌,回道:“冬末,可能也说不定,但我总会回来。”
司沅儿展颜:“好,我会等你的。”
可她最终还是没能等到林晔历练回来。
林晔离开南城后不久,司家因与县令府走近,被县令府设计将贪污的罪名死死扣上。
冬末还未到来,司家被官府抄家,钱财尽数被搜刮,司家人被贬为奴,被流放,一个商贾之家一夜之间轰然覆没。
同年,林晔外出历练,被妖兽重伤,陷入昏迷,曾一度生命垂危。
是宁绾背着林晔,一脚一步爬着回林家求人,在大雨滂沱中喊了许久,才终于等到林家大门打开,急匆匆来了许多人,焦急地把林晔小心送回府。
所以说宁绾是林晔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苗清拧着林晔的脖子,低声道:“司家被抄家流放的那天,司沅儿也曾去林家前苦苦跪求过。只是林家看不上司家,当然也看不上司沅儿。”
苗清歪头,侧脸的轮廓和林晔记忆深处,与司沅儿一模一样。
她顶着和司沅儿一模一样的脸,浅笑倩兮地说:“林家百年世家,只要你们一句话,谁敢为难司家?”
“林晔,你根本没心,司沅儿跟在你身后多年,你就算不喜欢她,也不该见死不救。”
“至于宁绾。”苗清阴凉的声音如阵阵阴风,传进每个人耳中,“你对她不过是愧疚和感激罢了。”
李闵忽然问:“那你呢?”
突兀地出声询问,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李闵瑟缩一下,闷闷道:“我们进画的时候,画中的苗姨娘,也是你吗?”
苗清眸光闪烁,爪子忍不住刺进林晔脖子里:“是,也不是。”
司沅儿性子好动,从不是温柔有礼的性子。
所以画卷中,温柔有礼,举止大方,进退有度的,从来不是司沅儿,病体欠安的,也从来不是司沅儿。
自始至终,一直都是苗清。
除了神庙许愿。
只有神庙许愿,才是司沅儿。
楚序垂眼,忽然想到神庙前虔诚许愿的妇人,她是那样的欢喜和期待。
“神明在上,信女虔诚祈求……”
“与夫君白头偕老……”
“恩爱不疑……”
“终生白首不分离……”
“信女愿用所有的一切去交换……换他,看我一眼……”
冷风拂面,扬起楚序细碎的发,他耳边好似响起神庙下,司沅儿地柔声呢喃。
“那司沅儿呢?你为什么顶着司沅儿地皮囊,接近林晔?”
苗清咬唇,微垂下脑袋。
她嗓音沙哑,不似常人: “她死了,没能等到冬末。”
司家被定罪后,司家妇女被贬为奴为婢,有些被卖进花月楼,有些被卖进达官贵人里为奴仆。
司沅儿是其中一个。
她被卖进县令府,被县令爷强抢进房内。
司沅儿一生要强骄纵,不甘受辱,最终死在县令府,后来被下人们一卷草席,丢到野外。
“她虽然骄纵,可性子本善。”苗清声音很低,府外欢声笑语,人声鼎沸,所以显得她声音很小,几乎让人听不清。
明月倾洒,一层寒霜透着刺骨的冷意,披在所有人身上。
“我是只猫妖,只是道行太浅。二十年前被妖兽咬伤后,我逃到南城,在快要昏死的时候,遇到向我伸手的司沅儿。”
“所以,我侥幸活下来了。”
林晔脸色苍白,偏过脸去,一头乱发遮住他的眉眼,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主人死的那天,我还是不能化形。后来,我在野外找到主人的尸身……”
苗清停顿一瞬,嗓音略微干哑,因情绪波动较大,手上不自觉加重力道,林晔脸色更白,脖子上的血迹更多,骇人至极。
“……我替代她活下来,只是没有司家的庇护,没有健康的身体,那段时间,我活得艰难,甚至有几次,差点死在几个登徒子手中。”
“直到……”
直到遇到林晔。
再见到林晔后,她取名苗清,入林府为林晔的贵妾。
只是司沅儿跟在林晔身后几年了,苗清到底是不是司沅儿,林晔几乎一眼就能看出。
只是他将错就错。
从不点破。
苗清惨然一笑:“所以,你到底是不敢面对主人,还是只是觉得愧疚?无论是谁,你偿还就好?”
她死死拧过林晔的脖颈,迫使林晔向后呈现出诡异扭曲的姿势。
“林晔,司沅儿追逐你多年,宁绾为救你不惜与家族决裂,她们都深爱你,可你呢?你居然说你爱我?”
苗清眉眼阴鸷:“你不知道,我一直都希望你去死,我不择手段的,想让你去死。”
林晔沉默良久,颤着手想轻抚上苗清的脸,却被苗清嫌恶地躲开。
林晔眼中的光黯淡下来,他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司沅儿,知道你恨我,知道你想我死。”
年少时不知情爱,林晔也不知道对司沅儿是什么感情。
他知道他对宁绾是感激,是愧疚,是出于责任对无依无靠的孤女的庇护。
只是没有情爱。
直到苗清的出现。
她与司沅儿,与宁绾都不同。
她不同于司沅儿的骄纵,也不如宁绾个性张扬,可能猫是天生的粘人性子,且苗清病体残躯,如果没遇上林晔,可能二十年前,她与司沅儿会一同死在野外。
“我想你活着,不论是为了司沅儿,还是未报完的仇……”
因脖颈被苗清死死拧在手里,林晔没有反抗,从始至终都维持那诡异扭曲的样子,嗓音沙哑难听。
而一旁跪坐在地的宁绾已经失魂落魄,彻底瘫倒在地上。
苗清冷漠道:“仇?我已经报完了。他们都死了。”
苗清是靠吸食人气而存活下来的猫妖,二十年来,边私下报仇,边靠吸食他们的人气活到现在。
所以,他们都死了,她还活着。
苗清眯眼,一双竖瞳转了转,巧笑倩兮道:“哦,我忘记了,还有你。你也该死的。”
她手中用力,眼看就要刺穿林晔的喉咙,忽然爪子凝滞,好像被什么阻挡住,一时动弹不得。
苗清一愣,忽而想到什么,气急败坏地朝楚序几人哈气,头上的耳朵高高竖起。
“你们还想怎样?仙门异事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他们都是我杀的!”
楚序点点头:“我知道。人是你杀的,刀是他递的,事情是你捅大的,也是他打点隐瞒的。很简单。”
苗清露出尖牙,不断地威胁哈气。
楚序见此,有点无奈地摇头:“我没有想插手你们之间的恩怨,只是想借人用一下,我有点私人恩怨要处理,人多了反而不好。”
如果林晔一死,那画卷必然毁了,画卷中人也会逃出小世界。
有些事,人多了确实不好做。
苗清警惕地眨眨眼,忍不住往后退一步,却见楚序走向云榷,面上带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他骤然间出手,速度极快,让人看不清动作。
云榷一愣,眨眼间就觉得呼吸不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扣住他的脖颈,将他压的身后的树干上,树影剧烈摇晃。
楚序轻轻踢开脚下云榷的佩剑,歪头轻笑:“我还有些疑问,想请教一下师兄。”
“还请师兄能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