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殊易怒。
但她为了许鹤择,已经想好,顺应天命,这一世做个清白的好人,讨些许鹤择的喜欢。所以,这个蠢虫,简直在考验她。
“你知道把你弄死有多容易吗?”
镜殊轻轻地勾唇,几乎把鄙夷两字写在脸上,“如果不是我要改过自新,我只要轻轻地把你推下去。我数到三。你别逼我。”
男人望着镜殊,半信半疑,但他显然很害怕,嘴唇都有些抖地道:“你敢杀人?”
“一。”
“带我上去。我会帮你。”
“二。”
“我真的能帮你。”
“三。”
“我不信,你敢杀我!”
时间一到,镜殊直接……解下腰带,把外衣一撇,往最后的石阶加速冲去,嘴里冷冰冰的声音一如既往,自语道:“自不量力的蠢货。”
香烟掉落的最后的一瞬间,镜殊往前奋力一扑,手指刚好砸在石阶之末。
嶙峋的青石板被震了一下,纹丝不动。
镜殊吃痛,忽见空旷的石板尽头走出一个人。镜殊轻轻地怔住了,一动不敢动。像一粒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荡出一百年间层层叠叠的涟漪,镜殊眸中潋滟,见一个穿着靛青月白的衣衫的人,衣襟浮动,挺拔俊逸。
那人腰间别着一根青青竹笛,从容地站着,不疾不徐,如松如柏。镜殊还没循着视线,看清那记忆中的胜于万顷星河的漂亮眉目,眼前的一切就如同湖水般被搅乱了。
“醒醒!”
穹山弟子樊殷予催醒了镜殊。她有些欣慰,等了好几天,才上来这么几个,终于有个女子了。而且看起来还是个分外娇嫩的大小姐,简直是奇迹。
镜殊一醒就看到樊殷予盯着自己的眼神简直赤果裸地写着:有意思啊小娘。
“恭喜你,傅镜。你过了第二关了。”樊殷予嘴上赞赏贺道。
樊殷予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不苟言笑的男弟子,远远地袖手抱胸。
镜殊不以为意,问:“第三关呢?”
樊殷予上下打量她半晌,不答镜殊的话,反而问她道:“你呢,怎么会认得我们的师尊?”
镜殊料此二人看见了幻境结界里的画面,便道:“曾经有缘一睹芳容,便惊为天人,时时不忘。”
镜殊这话说的,倒是真的。
当初她正是远远看了许鹤择一眼,便这一眼就看上了许鹤择,可惜许鹤择不从,后来她才用尽手段把许鹤择掳到魔界的。
樊殷予“噗”的一声,爆发出绵绵不绝的大笑,笑着笑着,笑得弯下腰去,一手按着旁边男弟子的肩,一边重复着镜殊刚才的话:
“一睹芳容!惊为天人!时时不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左预翎,你听见没啊!哈哈哈哈哈哈!”
左预翎也皱起了眉。不过他看的却是樊殷予,“要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师尊?”
他说的,是幻境里三千石阶上的事。
樊殷予和他多年相处,知道他的思路和习性,应对如流,她便忍住了笑,道:“随你。不过我看她挺好。”
左预翎点点头。
樊殷予又再打量了靠坐在树下的镜殊,才一边伸手拉她起来,一边道:“我素知道女子都喜欢我师尊,但是你也太好笑了。你简直是最直接的……花痴。”
“花痴?”
说来镜殊虽然是魔,但活久了,对人界也了解挺多。
但她从来都是俯视的,视人界如蝼蚁之群。她不屑将自己放在人界之中,也不觉得人界有任何好处。但这第一次被“人”贬低了。她竟然不觉得“生气”,反倒还感觉说不出来的微妙。难道,这就是“仙性”?
换做以前,谁挑战她,她就会把谁撕了。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天生自然。
当然,一切除了许鹤择以外。
樊殷予丝毫没察觉到前任魔王的威力,顶着魔王审度的目光,继续道:“痴爱我们传说级‘鹤择仙师’的花痴,没有一万也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哪个不是痴心绝对?纯纯的妄想。我劝你不要为了我的师尊,浪费了时间。虽然我还是挺爱看你们……犯病的。”
“很多?”
“多得不得了啊。”樊殷予就笑盈盈的,满脸被八卦滋养的好味道。
“你呢?”
“不要侮辱我对师尊爱重尊敬的情怀!”樊殷予缩了缩脖子,拧眉责怪地看着镜殊,“师尊如我爹。我才不像你们。”
“第三关呢?” 镜殊终于点点头,切回正题。
“第三关和第二关是连在一起的。”樊殷予很快恢复了笑,道:“不过你的第三关比较危险,因为左预翎有疑义,所以需要师尊亲判。”
“什么意思?”镜殊问。
“第三关,叫‘问心’。考察人的善恶之心。刚才你在幻境石阶上,有杀人言论。”
镜殊敛眉,她曾问纪鸣渊穹山派三测的内容,纪鸣渊说第三测是问心,但并未说是二三连测。好在刚才石阶上遇到那人刁难时,镜殊留了个心眼。
否则凭一个魔头,杀人实在便宜。
但她有她的傲气,镜殊不愿意处处掩着藏着,太不快意。所以她刚才石阶上说的话,都是真心话。
左预翎还是淡淡的,没什么反应,直等樊殷予走了,他才直直地盯着镜殊。不像是好奇,倒像是提防。
镜殊也想知道,凭那几句话,许鹤择会怎么定她的罪。
过不多久,左预翎就收到樊殷予的传音,叫他带着傅镜到长明殿。
二人便起身,镜殊跟在左预翎身边,一入殿中,就见殿中背手站着一个人,身姿修长,挺拔俊逸。
左右有左预翎、樊殷予在侧,镜殊一个人站在正中,望着,不敢出声。一时心中乱跳,竟怕惊扰了他。
原先镜殊轻慢他,待他十分粗暴,丝毫未曾顾他是如兰如玉的君子。现在回过神了,疼惜起来,倒有种小心翼翼的错觉。
那人听闻脚步,率先回过头,隔着十年生死的面庞渐渐清晰起来,他眉眼如画,浅色的眸子眨了一下,像包罗万千星河般地熠熠生辉。一如记忆中一样,一颦一笑,美得如梦似幻,庭貌如玉,薄唇如钩,笑容淡淡。
“都来了。”
“师尊。”左预翎行了个礼。
“……”镜殊。
大殿之中,许鹤择看清傅镜面貌,心中万念。世人极少见到魔尊真容,但许鹤择与魔尊镜殊相处百年,镜殊化成灰他都认得。而她竟与魔尊镜殊有七分相像。
他瞳孔平静,上前一步,道:“你叫傅镜。”
镜殊点点头。
许鹤择瞧着她,见她眉目艳丽,浓眉如黛,生着一双轻轻上挑的狐狸眼,鼻细而高,唇红齿白。不见了戾气,倒显几分锐利娇蛮。
许鹤择的眸光逡巡在镜殊面上,不放过她每一瞬间细微的表情,眼神明明很冷峻,声音却温柔:“可否让我一观脉象?”
镜殊一向很镇定,闻此,忽生一丝犹疑。
她魔身尽毁,但只要她活着,气血运行,心脉渐长,她还是会渐渐恢复魔脉。除非一直有仙力帮她压着。许鹤择是大乘期修为的天下第一宗师,别说是魔脉,就是一丝魔气,都休想从他的法下逃去。
不过此距离开清水谷还不过两天,魔脉应当还没冒头。镜殊将手伸了出去,心里却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许鹤择二指轻轻按住镜殊脉搏,灵气瞬间在碰触中如一股清流般注入其中,穿行过全身脉络,行走一个周天,毫无梗阻、亦毫无魔息。
许鹤择微怔。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了镜殊的脉,道:“我已听殷予说,你是紫光之体。果然稀奇。可是有什么因缘奇遇?”
镜殊松了一口气,收回微热的手,“或如仙师所言是偶得什么机缘,不过我上仙门来之前,已经全部都忘了。身前种种一概不记得。只记得你。”
四下皆一怔。
“什么意思?”樊殷予震惊地问。
镜殊从怀中掏出自己在客栈备好的一张纸,摊开给众人看,只见上面写着歪歪扭扭几行字:你是个坏人,罪债已了,自愿忘却前尘,往后跟随仙师许鹤择,重新做人;若不信我,可以写一行字比对一下,立辨真假。
樊殷予有点别扭地指着那张纸道:“这是你的字迹?”
镜殊看着那堪比三岁小孩的丑陋字迹,淡然自若地点点头。
樊殷予尽管不可思议,可还是勉力扯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扭头看向许鹤择。
穹山派挑选弟子本就不问前身,许鹤择道:“若是如此,倒确实算是奇遇。但你在石阶上所说的话,是为何意?”
镜殊微微抬眸,“便是说他自不量力罢了。但我不会真的杀他。”
许鹤择点点头:“你确实没有伤人之举。”
“仙师明鉴,那仙师可否收我……”镜殊笑语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个飒爽的声音打断道:“许师兄何事叫我?”
众人纷纷侧目,一青年男子踏着流星步跨入殿中,左预翎、樊殷予二人都齐齐喊道:“柳师叔。”
柳逸泉,穹山派长老之一,虽然三百多岁,但是性子不羁,一贯我行我素。他醉心修行,又是天生奇才,所以早已是合体期修士,这世间,除了一个大乘期的许鹤择,几乎再没人能完全压制他。
他生得一副俊秀模样,面容只有二十出头,一踏进殿来,就像灌进一股竹林风。
“逸泉。”许鹤择叫他道,“段师兄说今年你又要闭关,是吗?”
柳逸泉年年要闭关,这是明知故问。
柳逸泉瞧着殿中的生面孔,态度很是不经意,“是啊,年年都没有好苗子,这是?”
镜殊不太高兴,她猜这许鹤择一开始就叫了柳逸泉来,就是想让柳逸泉收了自个儿,做徒弟。故此她听了这话,直绷着脸不看柳逸泉。
果然,许鹤择道:“这是傅镜。过了三测的。今年新人。”
柳逸泉抬眼看了镜殊一眼,勾了勾唇:“瞧着脸色不太好,不高兴?”
镜殊道:“我天生脸臭,唯爱许仙师。”
樊殷予憋不住,噗了一声。
柳逸泉一笑:“又是个花痴啊,叫我来做什么?”
柳逸泉看向许鹤择,眼神有点调侃的意思:“我看着像是花屏回收器吗?”
许鹤择眯眼一笑,看不出好恶,“你既不中意,便算了,收徒弟也要看缘分。”
柳逸泉嗯了一声,忽然想到,正式的收徒大会是两日后,许鹤择私下将自己叫来相看弟子,肯定别有原因。于是便多问了一声:“这孩子什么根骨?”
“紫光之体。”
柳逸泉道:“紫光?”
柳逸泉眼里瞬间放出光彩,他出手极快,闪电般捉住了傅镜的手腕,等傅镜想甩开的时候,他便已经松了手,连声叹道:“稀奇、稀奇!”
“许师兄是想叫我收他?”他看向许鹤择。
镜殊有点恼,生怕许鹤择说出个:是。
许鹤择看了看镜殊,又对柳逸泉道:“你多年不收徒了,今年难得有个好苗子,我便想看看你们是否合缘。我自希望傅镜能选上,不过这事还得看你们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