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声响,摞得高高的茶杯在轻轻摇晃,虞淼身上披着师尊的外袍,烛火橘黄色的光将她娇嫩的面庞烘地红润润的,也将房间照得亮堂堂的。
屋内暖暖的,屋外冷冷的。
江不宜见常少祖起身走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我,我这就去换衣服。”
江不宜别开眼,说完,逃也似的跑了。
江不宜逃回房间,喘息地厉害,脚步踉跄,一头扎进了棉被里,撞倒了因走的太匆忙,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椅子,桌子晃了两下,茶水洒了一地。
灼心的焦急在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好似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火焰唰地熄灭,在他眼中蒸出一团湿漉漉的水雾来。
看到师尊皱起的眉头,江不宜话到了嘴边却好似被噎住了,怎么也说不出来。
江不宜此刻脑子一片空白,他钻进棉被,紧紧包裹住身体,好似这样能寻找到一丝慰藉。
棉被很快被他身上的雨水浸湿,沉沉的,冰块儿似的压在身上,泥泞不堪的衣服湿湿地缠在身上,焦急褪去后,被暴雨击打的疲倦和寒冷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江不宜闭上眼,好似陷入了拔不动脚的沼泽。
常少祖后半夜发起了高烧。
虞淼晚上睡觉也舍不得常少祖走,要他搂着睡觉,常少祖本就是觉多的人,可今晚却疲惫地异常,等虞淼睡着后,他也困得不成样子,便直接在一旁的榻上睡着了。
虞淼是半夜里被常少祖难受的呓语声吵醒的。
她以为师尊是在说梦话,起了捉弄的心思,揉了揉眼睛,找到师尊的位置,便轻手轻脚凑了过去。
她低下耳朵,凑到他嘴边,没听清常少祖在说什么,却被那打在侧脸的滚烫气息吓了一跳,再借着月光仔细一看,才发现常少祖正紧皱着眉,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也干裂发白。
虞淼意识到什么,学着母亲的样子,小手贴在常少祖的额头,被烫得立马缩回了手。
她神色一慌,连忙晃了晃常少祖:“师尊!师尊!快醒醒!”
常少祖眉心拧得更紧了,虞淼晃得更加用力,他却全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小姑娘吓得眼泪哗啦一下掉了出来。
她顾不上穿衣服穿鞋,着急忙慌跑去砸江不宜的房门,大哭着喊:“师兄!师兄!!师尊快死了!”
虞淼听到里面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响起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下一瞬,房门被从内打开。
江不宜喘着粗气,脸上也泛着潮红,衣服还湿哒哒地黏在身上,他看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师妹,一把按在她肩膀上,黑眸死盯着她:“师尊在哪?”
虞淼被他凶狠的眼神吓得愣了一瞬,江不宜又问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手指着自己房间。
江不宜甩开她,往前迈出一步,身子却晃了一下,他忙扶住墙,片刻后抬起头,跌跌撞撞朝常少祖所在房间跑去。
江不宜推开门,看到原本风光霁月的师尊虚弱的蜷在榻上,弓着背,暴露出纤细而脆弱的脖颈,上面莹着一层汗湿的光泽,额角的乌发黏在上面,衬得更加雪白,双颊泛着潮红,眉心紧蹙,双眸紧闭,身子细密的发着抖。
江不宜从未见过师尊流露出哪怕一丝类似“弱者”的模样,大脑此刻像被砸了一下,一片空白。
“好冷……”
常少祖轻轻的呓语,将他唤回了神。
如今大师兄不在,陪侍弟子也早就休息了,净方阁内常住的只有大师兄,他之前住在藏书阁,也不知道其他师兄们到底住在哪,师尊出了这样的状况,一时感到孤立无援。
可同时他心底又卑劣地松了口气,庆幸此刻的孤立无援。
如此“脆弱的”师尊,他一点儿也不想让其他师兄也看到。
好在江不宜先前挨过不少鞭子,处理不好伤口时,常常也会感染发热,那时他只得自己想办法缓解不适,也摸索出些经验,只是他不知道师尊为何会突然发热。
江不宜把床上被褥一床床盖在常少祖身上,小心掖好被角,又去柜子里翻找手炉。
虞淼回来后,站在常少祖旁边,望着江不宜,抽噎道:“师尊是不是快死了?我怎么叫都没反应,额头好烫,都怪我,我忘了让师尊盖被子,呜呜呜,阿娘说过不盖被子会生病,怎么办,师尊会不会死……”
“闭嘴。”
虞淼小嘴一瘪,感觉今晚的师兄格外不好亲近,便只掉眼泪不说话了。
江不宜找出干燥的炭饼放入手炉,边点火边道:“去打盆凉水,拿块脸巾来。”
虞淼应了声,往屋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可,可是外面在下雨,好大。”
江不宜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却如实质般落在她脸上,虞淼喉头一哽,欲说什么,江不宜已经起身把刚点好的手炉塞进了她手里:“热了,放师尊手里。”
说完,江不宜就转身出了房门,等回来时,原本烘得半干的衣服又湿透了。这种暴雨天,打伞几乎没有用处。
江不宜把木盆放在地上,将脸巾浸湿后,叠起来,放在常少祖额头,又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他的脸,然后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守着,每隔一段时间便将脸巾重新浸湿一遍。
常少祖似是觉得舒服了,眉心也舒展开了些。
江不宜又一次把脸巾放在他额头上时,突然感觉腰间被拽了一下,一低头,便对上了常少祖缓缓睁开的眼睛。
因为发热,他浅色的眼睛看上去水润润的,好似氤氲着雾气,全然没了平时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江不宜又愣住了。
常少祖长长呼出一口气,又闭上眼,嗓音干哑:“什么时辰了?”
江不宜后知后觉抽回手:“快到丑时了。”
常少祖指尖摩挲着他的衣角:“衣服怎么还是湿的?”
“刚刚打水,弄湿了。”
江不宜刚想说这就去换,却感到常少祖又拽了他一下,还未开口,身上不适的冰冷潮湿感便消失了,衣服又重新恢复温暖干燥,还带着淡淡的兰花香。
虞淼听到动静,见常少祖醒了,一下子猛扑进他怀里,刚止住的眼泪又掉出来:“师尊吓死淼淼了!淼淼以为师尊要死了,呜呜呜……”
常少祖睁开眼,看到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捏了捏她的脸:“说什么胡话?咒本尊呢?”
“淼淼都叫不醒师尊!”
“好了,别哭了,本尊不会死,先去把鞋和外衣穿上。”
“哦,师尊以后睡觉一定要盖好被子,不然又要生病……”
“……”
江不宜站在虞淼身后,目光在虞淼身上停了一会儿,又挪开:“师尊为何会突然发热?”
常少祖看了他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倚在榻上,喘息还有些粗重:“去给本尊倒杯水。”
江不宜把水递给常少祖,常少祖从乾坤袋中拿出两颗丹药,一枚自己就着水服下,一枚给江不宜:“你发热了,吃了。”
江不宜看了眼丹药,又看向常少祖,眸中似有波纹激荡:“师尊……为何知道?”
“小孩子淋了雨难免的,”常少祖垂下眼,淡淡催促:“快吃了,还能好得快些。”
江不宜吃了丹药,感觉身体舒服了不少,头也没那么晕了,又看向常少祖,问:“师尊感觉好些了吗?”
常少祖沉默片刻,道:“还是有点冷。”
江不宜担忧地皱起眉:“我房间应该还有个手炉,我去拿。”
说完,他便转身跑去拿。
刚穿好衣服的虞淼一听,也忙道:“淼淼也还有一个!”
江不宜拿着热乎乎的手炉跑到门边时,听到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不禁放轻了脚步。
虞淼有些着急:“师尊,这个炭饼要怎么点?火怎么点不着!”
常少祖好整以暇道:“小畜生已经去拿了,你瞎忙活什么?”
“不行!师尊用淼淼的!师尊生病淼淼帮不上忙,只会哭,都被师兄嫌弃了,这次师尊一定要用淼淼的!”
常少祖沉默了片刻,问:“他凶你了?”
“一点点,”虞淼答应的声音很小,又急道:“师尊快说这个怎么点啊!”
“慢慢来,别着急,师尊用你的,就算他拿来了,也用你的。”
江不宜听到虞淼咯咯的笑声,手指不禁紧紧抠住手炉花纹。他说不上心底是什么滋味儿,好像一把钝刀在心脏上磨,磨出一道道豁口,大手一捏,冒出又酸又涩的血水儿来。
师尊待他当然是极好的,那温暖宽厚的怀抱只有他能抱,那双常年盛着淡漠的琉璃眸,也只会在看向他时露出温和和宽容。师兄们怕他,惧他,甚至每次来找他时都要结伴搭伙,也只有他,什么都做不好大半夜躲在大石头上哭时,还会被师尊搂进怀里安慰……
可自从小师妹来了之后,这份唯一就变成了其中之一。
甚至,甚至……
手上传来的刺痛,将他唤回了神,江不宜看了眼指尖因太用力被镂空花纹戳破的小伤口,轻轻一捻,藏在了身后。
江不宜一直在门外等着,直到虞淼高兴地惊呼一声,把手炉塞给常少祖,才姗姗来迟地推开了门。
虞淼笑嘻嘻地叉着腰,神气道:“师兄来晚了!淼淼已经给师尊弄好了!”
“是吗?”江不宜看着师尊手中的手炉,又看向虞淼,眼眶忽有些微得发红。
方才压下去的难受劲儿,又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看着虞淼与师尊亲近的举止,心底一股冲动破土而出,疯狂生长,他此刻真想……
“那就杀了她。”
又是那道陌生的男声,他语气轻飘飘的,轻狂中甚至带着几分兴奋。
隐秘的想法突然在耳边乍响,江不宜浑身一震,脸色瞬间褪去,心跳如擂鼓,下意识警惕地抬头环顾四周。
常少祖自他进门便一直看着他,此刻微沉下嗓音:“怎么了?”
江不宜眼中惊慌未定,他强压下心底的慌乱,别开了眼:“没事,我,我先走了。”
不等话音落下,便飞快逃走了。
最后一把火加完了,小崽子洗脑倒计时咳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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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