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摹雪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门外的人“咚咚咚”地敲着门,一大早就惹来好些人围观,叽叽喳喳吵嚷着。
姜摹雪不耐地推开门,面前霍然出现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他们个个都拿着一根长木棍,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样子。
一看就来者不善,姜摹雪绷着脸,双手紧紧抓着门,问道:“有什么事?”
“还能有啥事?”围观的一个大娘抢先开口,颇有看热闹幸灾乐祸的样子,“我就说这家人不对劲。”
为首的壮汉看向面前的女子,开口道:“你家中是不是有一位男子?”
围观的大爷大娘闻言,一下子就品出八卦的味道来,纷纷议论起来,时不时朝着女子投去一眼。
姜摹雪闻言,心下一紧,下意识就否认道:“没有,你找错了。”
“我作证!真有,本来还以为他俩是夫妻呢……”一个大爷看热闹不嫌事大,连忙开口道,他探出了脑袋,望姜摹雪身后张望着。
姜摹雪这下不能否认了,她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若是其他时候,她不愁打不过这些人,可眼下这么多人看着,伤了人,恐怕会惹上事,说不定还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什么!”大汉瞳孔震惊,大喊道,“你们成亲了?”
姜摹雪咬咬牙,她厉声道:“你们到底想干嘛?”
为首那大汉朝旁边人使了一个眼色,“你来说,我们想要干嘛。”
身边那人立刻会意,微笑着缓缓说着来意,“不瞒姑娘,你屋中那男子是我家少爷,他本应该在三月前就成亲的,结果却在新婚当日逃跑了,我们自然是奉家主之命,将他押回去成亲。”
大汉拿着手中木棍,重重点地,朝着姜摹雪扬起了下巴,“姑娘,我们并非坏人,你乖乖交出我家少爷,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豁哟,新婚之夜逃婚……”好事者不由说出了声。
姜摹雪这时候也想起来那日殷绍说的话,他说他是被家中迫害,所以才流落至此。
如果他说的被家中迫害指的就是家中之人逼迫他成亲,那就说明这桩婚事,殷绍是不愿意的,甚至不惜离家出走。
面前大汉步步紧逼,誓要她给个说法。
正当她思索着如何应对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
“我跟你们走,你们不要为难她。”
殷绍从屋中走出,他一身白衣,映衬脸色更白,他看上去很羸弱,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坚决。
但就是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面前大汉瞧着他们少爷出来了,停下了说话声,围观群众伸长了脖子,一个个都是看热闹的表情。
姜摹雪看着他,眉毛一皱,摇头道:“不必这样,你不喜欢就不要回去。”
殷绍走到她身边,他嘴角含笑,低头看着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说道:“我不想你为难。”
姜摹雪偏过眼,心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
为首大汉闻言,立刻喜笑颜开,他赶紧道:“少爷,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殷绍依旧看着姜摹雪,他微眯着眼说:“三日后,我必会履行承诺。”
得了承诺,那群大汉就笑嘻嘻地离开了,围观众人见没了热闹看,只随便说了两句就觉得无趣离开了,殷绍也转身离去了。
唯有姜摹雪还停留在原地,紧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办,门前复又恢复安静,微风轻轻,拂动着她的衣角,如水波一样左右荡漾着。
他分明就是不愿的。
姜摹雪站在门外,目光看着那扇关闭的门,五指并拢,指甲陷入了掌心,生出痛意。
她不由地想,当初他宁愿躲在山上,也不愿意去成亲,怎么可能这会儿反倒愿意了。
风渐渐有些大了,额间碎发被风吹得乱飘,姜摹雪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心里的小人还在争执。
可这些与她有何干系?她不过是在山上误伤了他,本着负责到底的原则,才一直照顾他到现在,况且他本身伤就快好了,如今被家里人带回去,不正好皆大欢喜吗?
她本想着径直回屋去的,可脚下像是灌了铅一样不肯再上前半步,她咬咬牙,朝着殷绍那里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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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绍在房中,轻叩指节,计算着姜摹雪什么时候会来找他,当他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唇角扬起了得逞的笑。
他看见姜摹雪推开房门,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她说:“殷绍,你那天说被家中迫害,是因为这件事情吧。”
殷绍看向她的眼眸,她眼中流露出的是同情?可怜?总归是心软的表现。
他回答道:“是。”
姜摹雪皱了皱眉,眼波流动,继续说:“那你今日为何要答应?”
殷绍嘴角噙着笑,看上去极为勉强,他轻声说:“他们已经找到这个地方来了,我不能一直躲下去,我没有别的办法。”
姜摹雪不自觉为他担心着,她额间碎发有些乱,凌乱的发丝下露出一双明眸,她放软声音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殷绍沉默了一瞬,突然道:“其实是有的。”
“什么?”
少女眸光清澈,眼中是不含一丝杂质的真诚,殷绍对上她的眼睛,看见她眼中真切的欣喜,他却没有丝毫骗人的歉疚。
他手指微动,看向姜摹雪,慢条斯理地开口:“他们抓我回去是为了成亲,若是我已经成了亲,自然就不能了。”
“已经……成了亲?”姜摹雪有点愣愣的,像是没有听明白。
殷绍虚虚朝她一看,“若是姜姑娘肯帮我,成了亲,他们就不会纠缠了。”
姜摹雪眨了眨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她张嘴正欲说什么的时候,殷绍率先开口道:“不必担心,只是个形式而已,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过个一两年,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自己离开的。”
姜摹雪犹豫道:“可是我为寻家中真相,之后会四处奔波,你总不能一直跟着我吧,要不找找……”
“其他人”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殷绍就打断了她的话,笑吟吟道:“我可以跟着你。”
“你体弱……”
“我会锻炼身体,按时服药。”
“三日后他们不是就会来吗?”
殷绍微微一笑:“没关系,今日准备,我们明日就完婚。”
他所有的回答都好似很周全,让姜摹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问他。
姜摹雪仔细想了想,感觉有点不对劲,但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她看向面前这个纯良无害的,她认为是好人的殷绍,犹疑着开口:“那……行吧?”
殷绍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朝他颔首,感激道:“多谢姜姑娘搭救。”
姜摹雪看着面前人,心中不太自信地想,只是一个假成亲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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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姜摹雪戴着红盖头,在附近几户邻人的围观下,与殷绍拜堂成亲,周围都是欢笑恭喜声音,她整个人恍恍惚惚。
今日婚宴,前两日那些来抓殷绍的大汉也来了,他们坐在院子中,浑身不自在,表情愤怒,没有等婚宴结束,他们就转身愤然离开了。
黄昏已过,婚礼礼成。
姜摹雪一身艳红嫁衣坐在桌前托腮发呆,因为时间仓促,身上的嫁衣有些简陋,是姜摹雪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找出来的最艳红的衣服,头上也只是随意插了几根钗子。
这场婚事太过随便,稀里糊涂就成了婚,与她预想中的成亲相比实在过于潦草,不过还好,只是假成亲而已。
不过在看到殷绍进来后,姜摹雪仍然眼睛一亮,他身着大红色布衣,艳色穿在他身上,像沾染人间烟火后的仙君,她偏头从开着的门看了看殷绍身后,问道:“人都走了吧?”
殷绍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漫不经心回道:“走了。”
姜摹雪闻言赶紧起身,说道:“那行,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殷绍并未阻拦,他只是轻轻地点点头,甚至贴心地侧身让她过去,自己则慢悠悠地信步在桌前坐下,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指节一下一下地叩击桌面,像在等待着什么。
婚事虽然随便,但该有的都有,红烛高燃,处处都是张贴着的“囍”字,面前桌上放着的是合卺酒。
没过多久,门前就出现了脚步声,姜摹雪去而复返,表情古怪,她看着面前的殷绍,欲言又止。
殷绍喝下一杯酒,噙着笑,说道:“忘记说了,方才我看见隔壁的房梁木塌了,不介意的话,姜姑娘不如住这里。”
姜摹雪也没有想到,明明自己已经用魔气加固了的屋子,今日却莫名其妙塌了,她迟疑一小会儿,最终选择将自己新买的唯一完好的床具搬了过来。
到底是成了名义上的夫妻,总得做做样子。
一切收拾好之后,姜摹雪无意之间瞥见了角落里那个金铃,想起上元那日殷绍就没有带着它,因而随口一提道:“你把这个金铃带在身上吧,我方便找你。”
殷绍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金铃,烛光照耀下,金铃有一处泛着暗色,是鲜血干涸过后的样子。
劳累了一整天,姜摹雪躺在床上,看着不远处还在燃烧着的喜烛,眼前显现重影,思绪开始涣散了。
原本是想着将他治好就立刻离去的,现在稀里糊涂地又扯上关系了,其实她从前并没有怎么考虑过婚嫁一事,想的不过是一心修仙成道,后来家族被害,又一心去找寻真相为家族报仇。
姜摹雪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着,他是个可怜的人,自己权当是为了积德行善。
烛光浅浅,映照在她的脸颊上,她的呼吸已经逐渐均匀了,胸脯起伏平稳,室内一时寂静无声,灯芯燃烧,发出极轻的声音。
忽然,一片阴影落下。
殷绍站在姜摹雪的床前,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目光沉沉,一动不动地,仿若一尊雕塑。
过了许久,他才俯下身来,修长漂亮的手指覆在她已经合上的眼皮上。
这双眼睛望向自己时永远明亮真诚,如同皎皎明月般不染纤尘,要是她知道自己骗了她,就不会这样看着他了吧,会流露出生气抗拒的神色吗?
他忽然生出一种恶劣的想法,如果将她的这双眼睛摘下,会怎么样呢?会失去它原本的色彩吗?
殷绍兴致缺缺地想,成了死物就不可爱了,还是长在她身上好。
他手指一动,拂过眼睛下方卷翘的睫毛,轻轻地摸了摸,纤长的睫毛触碰到指尖,有种说不出的痒意。
姜摹雪似有所感,睫毛轻颤了两下,她眉头微蹙,翻了个身,面朝里背对着殷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