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霜扭头看向符予初,脸上难得的露出些可以解读的表情。他脸上近乎夸张的写了两个字:放肆。
“师尊有什么不情愿的,你现在是凡人身躯,伤口不会自己愈合。”
他趁着吴霜愣神的功夫,径直上手在吴霜腰间摸了一周,最后在左手边摸到了储物袋。
结果符予初在里面摸了个彻底,才摸出两罐止血药。
看起来不是什么上好药品,扒开瓶塞一闻,药味儿铺面而来,更是次品中的次品。
符予初敢说现在市面上当街叫卖的那些止血药都比这个好,万剑宗竟然已经穷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甚至不敢确定这药过没过期。虽然说有总比没有强。
抬头,就见吴霜依旧衣衫整齐的站在原地,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不稀奇,这位“菩萨心肠”的白鹤仙人估计这辈子都没在别人面前这么狼狈过。
装健康被发现就算了,现在还要被别人近乎强硬的查看自己的伤口,估计更是奇耻大辱中的奇耻大辱。
符予初承认在这方面还是个十分善解人意的好少年,他道:“那你自己涂药,我先出去。”
扔下药瓶,他两步闪身到房间外面,靠着墙壁抱着剑。
竹叶被风吹动,沙沙的声音像是流泪。房间里面很安静,吴霜似乎并没有动作。
半晌,他听见吴霜的声音。
“来帮帮我吧,予初。”
声音里似乎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符予初听见这句话却是心下一沉。
能让吴霜开口求助,这说明他的伤真的很重。
他都这样开口了,符予初自然也没有置之不理的说法和理由,于是他走进房间,关了门。
“多谢。”吴霜道。
符予初伸手拉开他侧面的腰带,语气随着天气一起僵硬:“这是弟子该做的,师尊不必客气。”
他摸了一手黏腻湿润。
甚至带着点温度。
只是脱了件外袍,符予初的双手就已经看起来鲜血淋漓,像是刚杀了两个人。
他一边脱一边感觉自己身上也隐隐作痛。
到了衬衣更是……让人无法下手。
那些布料吸饱了血液,呈现出一种黏腻温顺的手感,有些布料拽起来的时候,还粘带着肌肤和伤口。
符予初唇角抽了又抽,才克制住自己没有龇牙咧嘴。
吴霜倒是没有喊过一声痛,连闷哼都没有。
他只是皱着眉头,把手掌握成拳头,指尖用力到泛白,甚至要扣进掌心。
吴霜那双手是写字舞剑的。
符予初见了,空出一只手,拽着他的两只手腕依次搭到自己的小臂上。
“……符予初?”
“抓我。”符予初视线落在他因为自己动作沾上血迹的手腕上,只是稍微踌躇,就又离开了。
“你身上伤口够多了,再抓出来十个口子没有那么多药粉了。”
吴霜刚想说“不用”,胸口那块伤口粘连着的布料就被符予初“刺啦”一下拽下来,带了些皮肉。
吴霜第一次被痛的倒吸一口冷气,搭在符予初小臂上的手指紧了又松,最后还是移开了指甲,用指腹按在他温暖的手臂上。
还没上药,只是脱下粘在伤口上的衣服,两个人就已经大汗淋漓,好似从鬼门关里面走了一遭。
只不过一个是谨慎小心到极致的出汗,一个是被痛的冷汗直流。
吴霜依旧闭着他那张嘴。
符予初扒开药罐的塞子,先倒了点药粉在自己指尖搓了搓。
十分粗糙,而且闻起来也……没什么讲究,很干脆的止血成分。
“这药粉会有点痛。”他得出结论。
毕竟是便宜货,疼也是正常的。
吴霜依旧给符予初吃定心丸:“没事儿,你上药吧。”
符予初没说话,屏住呼吸全神贯注按着吴霜的手臂,开始一点点上药。
他身上的伤口……十分混合。
有剑伤有鞭伤有刀伤,甚至还有一些烫伤。
这看起来倒不像是被一个人所伤,反倒是像被人围攻。
他或许是失血过多,他的皮肤透出一点诡异的苍白,这些鲜红伤口落在身上十分显眼。粗粗看去上半身除了前胸竟然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
吴霜一声不吭的任由符予初上完了药,又一声不吭的任由符予初撕下身上布料做包扎。
刚刚只想着止血,倒是没来得及思考,但是现在放松下来了,符予初越想越不对劲。
就为了自己这种“疑似魔族”的存在,至于把吴霜折腾成这样吗?
而且吴霜身上这些伤口也并不像只有万剑宗的手法。
他要是没记错,万剑宗应该是相当护短的……这种情况下自然应该先找自己验证,实在不行肯定会先灭了自己。
他打好最后一个结,站起了身子:“大师兄说你今早去见宗主了。”
“嗯。”
吴霜从灵袋里面摸出了一件新的衣服,正一丝不苟的给自己穿上。
符予初道:“那你的伤口来自哪里?”
吴霜道:“被一位故人所伤。”
“一位?”
此言一出符予初更纳闷了,先不说这些伤口并非出自一人之手,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吴霜的能力早就是化神境,这天底下和他同时期的那些个宗主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他。
而那些前辈们不是身陨就是避世,也不会有人不厚道到出来痛击一个小辈。
……这分明是找个了理由搪塞自己。
一个人不想告诉别人的东西,怎么也都无法从他嘴里问出来。符予初了然,便也不再追问,只是心里难免留下一个疙瘩。
茂修竹林这边的房间虽然没上面冷,但是终究没有取暖设施,想要养伤还是要回到峰顶。
两个人略微修整,再次踏上向前的路。
符予初没有筹码,天地又不是傻的,借一点灵力还说得过去,借大量的就没可能了。
他抬眼,就看见吴霜只是因为在平地上前进就撕裂开的伤口,还有被染红的白衣服。
“……别走了。”他道。
“无妨,”吴霜面色如旧,像是丧失了痛觉一般,“可以自己走。”
再一扭头,却见符予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背对着自己躬下身子,正在示意自己攀上他的脖颈。
“上来,我背你。”
符予初看不见吴霜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些笑意:“昨天是谁自己走都嫌累?”
符予初道:“昨天是谁说来到白鹤峰就要吃苦耐劳?”
“那你也背不动我,好了,别闹了,我可以自己走。”声音里那点笑意收敛了,一只手拍了拍符予初的后背,这是示意他让路
“怎么就背不动了?不要小瞧人啊!”
符予初这辈子最听不得“不行”“不能”“做不到”,闻言一身反骨炸了起来,今天不背到吴霜是万万不甘心了。
他扭过头,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吴霜率先败下阵来。
他嘱托道:“背不动就放我下来。”
符予初:“我又不傻,背不动还背。”
这话说的时候来的胸有成竹,但是才刚一背上吴霜的时候,就显得有点做贼心虚了。
吴霜身长八尺有余,平日里穿着长袍虽然看起来身形单薄,但终究是一代强力剑修,那些力量并非空穴来风。
具体就体现在……十分客观的肌肉量和重量。
又因为他现在身上有伤,符予初背的时候更是带了些小心翼翼,什么姿势都感觉使不上力。
总之是很累。
比想象中累多了。
但是刚刚那些承诺说的潇洒,现在才把人背在身上几息之间就再放人下来……太丢人。
吴霜身上披着昨天拿给符予初御寒的大氅,双手撑在他肩胛靠上,见状道:“试够了?放我下来罢。”
他这声音里带了点“你看我就说吧”的意味,符予初一听更是不想放下他了。
“我。能。背。”
他深吸了口气,稳稳背着吴霜拾级而上。
吴霜胸前没有伤口,这也是符予初提出这个提议的原因。
他刚开始还颇为谨慎地撑起自己的身子,准备找准时机劝符予初把自己放下来。
但是见后者虽然一开始气息不稳,后来也逐渐找到了状态,这点担心也就化为了泡影。
他手臂卸了力气,趴在了自己小徒弟后背上。
越往上走,雪便下的越大。
吴霜头上身上并没有落雪,那里有一层薄薄的灵力保护罩。
而符予初头顶就显得有些狼狈了。
“符予初,为何不遮你自己?”吴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提到这雪,符予初才想起来自己头发上已经落了一层积雪,停下脚步,左右晃了晃脑袋。
那些积雪随着发丝摇晃被甩去大半,他活动了下姿势,这才回答道:“你发烧我要照顾,很麻烦。”
吴霜问:“那为什么不只遮住你我的头,而是要遮住这鹤氅?”
符予初道:“这种带毛的衣服很难洗,弄湿了弄脏了也是我洗,很麻烦。”
“那便扔了再换一个。”
“扔了?您说这话之前先问问谢宗主有没有发这个月白鹤峰的月银吧。”
剑修穷,不光穷还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万剑宗也不例外。
此话一出,果然身后没有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