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湖平静的水面上突然冒出了一点儿嫩绿色的芽,那芽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探寻什么东西,大概是觉得安全了,“咻”的一声长出数丈,末端带出来两个黑色的影子。
白陌寻将不省人事的小鬼背到岸边的一颗大树下,他仔细探查小鬼的伤口。小鬼伤的最重的是背部,那里的皮肤全都脱落了,露出里面黑红相间的嫩肉。
白陌寻的乾坤袋给了君行,身上没有创伤药,便拿了小鬼的乾坤袋准备找些药。
他很着急,直接抓住乾坤袋的底部将里面的东西全倒了出来,里面有很多丁零当啷的法器,其中有件金灿灿的,十分显眼,白陌寻忍不住拿起来想看一眼,这一眼,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无论他再怎么拼命的压抑,手还是止不住的抖了起来,那是黄金面具啊,是冥烛给他做的黄金面具,小鬼真的就是冥烛!
白陌寻颤抖着在冥烛乾坤袋里的东西翻找着,没有一个能治病的丹药,他似乎从来不怕自己受伤一样。
他找不到丹药,只能打算先用藤条给冥烛隔离开伤口,带他去魔医那里看看。
藤条一层层的绕住冥烛的伤口时,白陌寻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冥烛伤口上还竟是星星点点的黑色,像是燃烧后留下的灰烬。
他又小心翼翼的清洗了一遍那些黑色的地方,在清洗的过程中他不小心碰到了冥烛背上的嫩肉,硬硬的,有点儿扎手,再仔细一看,那些黑色的东西根本不是烧伤的灰烬,而是伤口结成的薄痂。
白陌寻猛然想起他一年前见冥烛时,他就是这个样子的,洛觞画中的血水腐蚀了大部分的皮肤,他明明守着无独藕,却一直没给自己治疗。
难道他这一年来都不曾治过自己的伤?
白陌寻使劲纂了攥自己的拳头,忍下自己的颤抖,他缓缓伸出手去揭伤口边缘的皮肤,只是轻轻一用力,便撕下一大块,下面果然是同背部一样的伤疤。
他恍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强的冥烛能在这几只大鸟的攻击下昏迷过去,那是因为新伤加上旧伤,他才疼得昏迷过去了。
可是他为什么一直不治好自己的伤口?难道是因为对以前的愧疚在惩罚自己吗?
白陌寻又想起那些被自己杀死的中阶妖兽,那只撞到他门上的电光影燕,还有死的不明不白的银月雕,对他毕恭毕敬的万枯谷魔童,若是冥烛一直在暗中跟着他,这一切不就说的通了吗?
他一直都只知道自己爱他入骨,为他将这个世间的折磨受了一个遍,却不知道他为了挽回他,已经付出了他能想到的一切。
他心里翻江倒海一阵,终于想到要尽快带冥烛去就医,他祭出飞燕舟,带着冥烛上了船。
二人落在船头,白陌寻坐下,而后将冥烛的头放在了自己腿上。
冥烛已经褪去那层假皮,白陌寻一分一毫的看着他分明深邃的五官,不知不觉,天亮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在冥烛的脸上,睫在面颊上投出扇形,线条凌厉的直鼻,棱角分明的薄唇,像是太阳下面的冰山,美轮美奂但是却散发着一种天生的冰冷和威严。
他目光落到冥烛的手上,骨节分明,厚重结实,像是握过世间最重的剑,淬过世间最热的火,坚硬的仿佛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忍不住握住了冥烛的手,手心还是炙热的,就如同二人第一次见面那样,就是这份炙热,让他们有了错误的开始。
但是他还是忘不了云境城被屠时的惨状,他没办法接受那样的冥烛。是,他曾经也害过不少人,做过不少残忍的事情,但他的良知却被苏长一家人唤醒了,每当夜深,四周万籁俱静时,他总忍不住把以前做过的坏事拿出来一一列举,想着自己以前的残忍,心里如同有一把火在烧一样,他想,自己得做多少事才能补回之前的罪孽啊。
或许从苏家夫妇死的那一刻起,他和冥烛就已经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一个继续被刻在骨子里的杀戮**支配,一个得用尽一生去偿还之前的罪孽。
白陌寻就这样握了冥烛一天的手,想了很多很多,直到天色逐渐昏暗,最后一丝阳光也消失了,飞燕舟下面出现了一条百丈宽的无底深渊,那是魔界与人界的交界之地--遗恨渊。
魔界,到了。
冥烛的眼皮下双眼像被风吹的烛火一般跳动,他紧皱着眉头,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声:“小白……”随后猛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一切又熟悉又陌生,他一年多没回过自己的寝宫了,但还是认了出来。
他心里“咯噔”一响,忙跑下床冲到铜镜面前,镜子里面是他自己的脸,易容掉了,白陌寻肯定已经发现了。
他放出神识一扫,屠灵殿中没有白陌寻的气息,但是左护法祈轮在外面等着,似乎是在等他醒来。
冥烛坐回塌上,传音让祈轮进来。
“谁送我回来的?”
“白陌寻。”
冥烛一听到这个名字身体就忍不住往前欠了欠身:“他对你说什么了?”
祈轮道:“一年了,该放弃了,他用你换了雪灵草……”
“我问你他有没有说过什么?”冥烛低沉的声音像是暴风雨之前压下来的黑色云海。
祈轮叹了一口气:“说了,他说他已是云境城的弟子,与魔尊血海深仇,再相见,不是……”祈轮凝重的看着冥烛的脸色,不敢再说下去。
“云境城算个什么东西?他跟我有什么血海深仇?难道是因为那个君行?”冥烛的眼睛中闪出红色的光芒。
他做了这么多,白陌寻还是离开他选择有君行在的云境城,看来他被那个老魔医骗了,小心翼翼的尊重白陌寻,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
他分明有能力把他抓回来放在身边,谁多看一眼,他就挖掉那个人的眼珠子,尤其是那个君行,上次将他扔到万魔窟还是便宜他了,这次一定要把他的眼睛挖掉,四肢砍掉再扔进万魔窟。
白陌寻到底看上了他什么!冥烛的眼睛越发的红,他想到最生气处,手掌一用力拍碎了旁边的桌子,此时不知道哪里来的金粉随着桌子的碎片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冥烛突然起身,三两步冲到床边去取他的乾坤袋,他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黄金面具。
那金粉碎的太细了,此时还没落尽,散落在不知道哪里射进来的光束里,像是金色的尘埃。
冥烛眼睛的红色慢慢的褪了,他明白白陌寻的决心了,将二人定情之物研磨成尘埃一样的碎屑,这是不打算对以前有任何留念了。若是把这样的白陌寻强行带回来,那与照着他的样子做一个傀儡有什么区别。
他没等想起白陌寻在电光影燕肚子里宝物时那副得意开心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嘴角上扬,分明是白陌寻开心,他自己就开心,若是将白陌寻强行留在自己身边,折磨白陌寻的同时也在折磨自己不是吗?
唉……罢了罢了,反正自己怎么都会痛苦,倒不如让白陌寻去过他想要的生活。
他回了最开始出现的幽邃谷,用层层禁制将自己封到了里面。
白陌寻一进云境城的结界,君行就已经感受到了,他瞬间赶去迎接白陌寻,还好还好,白陌寻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只是眉宇间显得很疲惫。
君行高兴的简直想要一把抱起白陌寻,但碍于他掌门的身份,他只得攥了攥袖子下面的手,拼命忍下。不过他已经决定了,医治苏长后就同白陌寻表明心迹,不然以后再出现这种事情,他都没地方去后悔。
很快的,苏长的伤被治愈,他暂时还没醒来,君行将白陌寻带到了仪元殿后面的洛水台。
他道会遵守约让苏长当大弟子,会给他最好的法器和丹药,又小心翼翼的问白陌寻以后什么打算。
“不知道。”白陌寻低沉道。
君行心里一动,抓住他的手道:“留下来吧,你想要住哪里都可以,想要什么法器什么丹药我都给你,若是,若是你闷了,我带你去狩猎,保证以后再不让你受半点伤害了。”
白陌寻冷淡的看着自己被君行握住的手,他道:“什么都给我?你给的有魔尊给的多吗?”
君行听出这话里满满的拒绝意思,他在白陌寻冷淡的目光里放下手,低声道:“我能给你的属实不算多,一个累了能回来的家而已。”
白陌寻垂眸,眼睫抖落九天星辰,他的语气像是千年冰封的寒雪,他道:“我不需要。”说罢转身便离开了。
是夜,白陌寻躺在仪元殿的房顶上,静静的看着满天的星河,他想尽快离开这里了,虽然冥烛只在这里呆了几天,但是随便看到一个地方都会想起他,所以他想离开了,以后四海为家,斩妖除魔,救赎自己之前的罪孽。
他决定了,苏长醒了他就要动身,漫漫长夜中,他努力把冥烛从自己的思绪中踢出去,却怎么都做不到,不知不觉的,他从乾坤袋里掏出那个黄金面具,扣在了自己脸上,这才觉得心里空缺的某个地方被补上了,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