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烛醒来时,白陌寻还未醒,他看着身前的人光滑如羊脂玉的皮肤,心中一阵诧异,不由的凑近了去看。
是真的,白陌寻突然之间年轻了几十岁,脸上有一层细细的半透明的绒毛,紧闭的眼皮很薄很薄,上面露出青紫色的筋。
冥烛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他第一次要白陌寻的场景,他也是这样闭着眼,眼皮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冥烛觉得他皮肤那么薄,稍微一磕就破了,流出来的汁水肯定也是甜的。
这样想着,冥烛便真的轻轻的咬了一口,没破,但是舌尖却真真确确的感觉到了一股甜,那股甜变成一股热流,朝着他身体的某个地方汇聚而去......
冥烛顿时觉得心里痒痒的像是被兔子耳朵骚弄,伸手摸向了白陌寻的脸。
这一摸,白陌寻突然睁开了眼,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迷茫,随后很快发出光,他扑到冥烛怀里,欢快的叫了声“哥哥”。
在冥烛是方润的时候,白陌寻从不叫他哥哥。这一声“哥哥”唤醒了冥烛前几世的回忆,他像是掉进了一个漩涡里,前尘往事在眼前飞快的旋转,他
觉得一阵眩晕,不由的往后踉跄了一步。
“哥哥,你怎么了?”白陌寻从他怀里伸出手,反抱住他。
胸腔处传来白陌寻的体温,冥烛脑海中猛然浮现二人“坦诚相见”的画面,心中一阵恶寒,伸手用力的推开白陌寻。
“扑腾”一声,白陌寻重重的跌进血池,他洁白的脸上溅满了血,衣服也被血水浸湿,从肩胛处滑落下来。他露出的半个肩头不是记忆中的肤如凝脂,而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伤疤掺着血水,看的人触目惊心。
白陌寻没立刻爬起来,他坐在血水里,目光中有一丝迷茫,而后像是想明白了,将目光一垂,长睫毛后面的眸子中闪着点点的星光,仿佛很难过很委屈的样子。
冥烛心里生出一丝不忍,下意识的想上前去扶,却见白陌寻将眼一抬,偏着头赖赖的看冥烛。
“哥哥,你怎么提上裤子不认人呢,该不会是欺负我是个瞎子吧。”
冥烛的脸“腾”的烫起来,心口也烫,最主要的是他身体的某处余火还未消,此时也添乱似的跟着发烫,他哪个都控制不住,干脆一言不发,转身往下一站走去。
他边走,边竖着耳朵听白陌寻的动静,此时血池中出来几个其他人,他无法判断哪个脚步声是白陌寻的。他又突然想到白陌寻根本看不见,便放心的转过头去看,却冷不丁的和紧紧跟在他身后的白陌寻撞了个满怀。
白陌寻脸上又荡出那种赖赖的笑,在冥烛看来简直有点促狭,他转身打算快步走开,突然又注意到白陌寻一直没把衣服拉上来。他想起刚刚中走过去那几个人,手不自觉的伸了过去,当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给白陌寻拉好了衣服。
嘶......今天这手格外不听使唤啊,冥烛转身快步的往外走,白陌寻小跑着跟了上来。
冥烛听着那细碎的脚步声,嗓子中又涌现出那股甜,他心里慌慌的,目不斜视的开口问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白陌寻愣了一瞬,随后满面春风的笑了:“是我心爱之人留下的。”
冥烛猛的停下来,对上白陌寻笑意盈盈的眼睛,他能看出那眼底流淌的情义,白陌寻绝不是说着玩玩的。
喉咙中的那点儿甜变了味道,有点辛,有点涩,冥烛道:“接下来的路,你不必跟我走了。”
白陌寻脸上笑意更胜,他道:“哥哥,你吃醋了吗?”
当冥烛还是方润时,白陌寻偶尔漏出这种样子他简直迷得要死,但是他现在只觉得这幅样子轻佻。此时白陌寻还若无其事的伸手要来抱他,他心中一阵厌恶,不由的腾起怒火,抬手用力的将白陌寻推出去。
他那一掌拼尽了全力,直将白陌寻击飞了出去。他心里有些担心,但又想到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一掌击飞一只妖,这肯定又是他耍的把戏。他心一横,自己踏进了下一站的巨大石磨内。
二十五年后,冥烛从石磨的另外一端醒来,心里疲惫的像是十天没有睡过觉的。这一世,他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被贪官污吏打压了一辈子,才二十五岁就被气的吐血身亡,而白陌寻,这次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冥烛向磨盘的那一方张望了许久,怎么都看不到那抹红色的身影。催促他继续前进的那股力量又来了,冥烛心里发起荒来,他顶着那股强烈的如同巨浪一样的力量想往回走,但是只走了几步就被磨盘的木锥整个击飞,如同落叶一样飘到了下一站的牢狱之中。
又是二十年,他从牢狱中走了出来,也说不清楚哪里受了伤,总之就是很疲惫很疲惫。这一世,他全是在牢狱中渡过的,出生便是囚犯的儿子,长到七八岁才第一次出来,饿极了偷了财主的一只鸡,又被送了进去。
一辈子不知道自由是何物,在最阴暗的角落见遍了人世间各种最黑暗的东西,二十岁时,他被选中了当一个权贵的替死鬼,没有人替他可惜,他自己也不觉得可惜,反正这世上也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东西。
他从这世的记忆中悠悠转醒,只觉得入目的全是灰白的,以前的生生世世像是都沉进了水底,他自己一人从水面出来,飘飘摇摇的也不知道哪里是终点。
累,非常累。
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往前推他,他踉跄的往前走着,听不见声音,闻不到味道,只看的到眼前那一片灰蒙蒙的土地。
我还活着吗?
迷茫之中,他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昏沉沉的摔在地上,听不见声音,也感觉不到痛。
绊倒他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那人闭着眼睛,很平静很安详。
冥烛费力的翻了个身,他木木的看了眼前,很想也学着方才那人的样子闭了眼,但是又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东西。
他努力去想,黑暗却丝毫不留情,将他眼前的光明一点点的吞噬。很快,眼前的光就剩下一线了,冥烛疲惫到了极致,他不愿再想,也想闭上眼,虽然预感到闭上就再也醒不过来,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慢慢的闭上眼,一抹艳丽的红色却在最后一瞬闯了进来。
那抹红色像是封住布袋口的线头,轻轻一扯,记忆的布袋便打开了,有什么东西在冥烛脑海中轰然炸开。
原来,他从不是一个人,有一个红衣的少年,生生世世都追随着他的脚步。此时那少年就在眼前,少年将他扶在怀里,又是帮他搓手又是帮他捏肩,少年的眼睛里含着星星点点的泪光。冥烛看着那双眼睛,只觉得以前的生生世世被搅碎了,都在少年的眼睛里。
在白陌寻的揉搓下,冥烛感觉有一股力量自丹田游出,力量所到之处一切的麻木都像是冰雪那样消融。
白陌寻还背对着冥烛忙碌着,冥烛搂着他的腰往后一揽,白陌寻整个人跌进了冥烛怀里。冥烛将脸埋在白陌寻的右肩膀上,他又闻到了,那股温热的气息,里面包含了一点点的甜。
冥烛问:“你去哪了?”
白陌寻道:“我一直在找你。”
冥烛将白陌寻抱得更紧了,他的脸紧紧的贴住白陌寻的脖颈,突然触碰到了什么凹凸不平的东西。
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右肩膀一直延伸到右耳后面。疤痕两侧突起,中间有一条深紫色的沟壑,像是一张丑陋的大嘴。
冥烛猛地想起白陌寻身上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疤痕,他曾经说过,这些疤痕是心爱之人留下的......
冥烛抚摸这那条伤口声音低沉的问:“伤你的人到底是谁。”
当初白陌寻对冥烛说这伤是心爱之人留下的,是故意想冥烛吃醋,但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说出真相就被冥烛一掌击飞。
冥烛根本不知道他的力量有多大,白陌寻在这一掌下受了重伤,在血池中挣扎了几十年,刚刚才追上冥烛。在这几十年中,他早就想清楚了,如今的冥烛和以前不一样,他身上有方润的影子。
若是方润知道是自己把白陌寻伤成这样,肯定会愧疚的拔剑自刎吧,若是如今的冥烛知道真相,他可能也会承受不住吧。
白陌寻咬了咬唇,他决定不说,反正从这里出去冥烛就会就会想起来的,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自己最心爱的人都是他。
冥烛等了半响,终究是没等出一个答案。他看着白陌寻细长的脖子,有一刻真恨不得捏上去逼问他那个人是谁。但是他终究是忍住了,他扶着白陌寻起来,拉住他的手一步步的往最后一站——一口翻滚的油锅走去。
他边走边道:“无论那人是谁,从这里走出去后,我一定亲手将他抓回来,将你受过的痛苦,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