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明烟突然搬来这里,理应有更大的波澜议论。
没想到四五天过去,人们见怪不怪,偶尔还会过去与他攀谈一二。
解雪尘问过一回,他是否秘密地用了些法子,后者摇头淡笑,他并不信。
荒田原本有一只狗深耕翻土过,从过去荒芜的没法入眼恢复到能赶上时令种田的地步。
又一只狗见伙伴有活儿可干,跟着闹腾要耕田打工,解明烟被缠得没法,拿筷子给它变了一副犁出来。
日出日落,田野里时常有两只狗头顶胡萝卜狂奔不休,成为村里一大壮观风景。
再去看时,四亩田不光土质均匀,干湿恰当,连多余的石块砂砾都刨了个干净,称得上完美示范田。
蔺竹特意去买了两大袋种子外加新的两只蛋鸡,日益熟练地挡开弱智狗子的血盆大口。
“这个不许吃!”
解雪尘看出来其中门道,没等书生邀他种田,把两袋种子挂在两只狗的背上,锥子一戳便开始往下漏。
他一拍狗屁股,后者舞狮般生龙活虎地在田里蹦跶起来。
四亩田晃完,袋子瘪的干干净净。
魔尊对自己的智慧非常满意,侧头看向蔺竹似是邀功。
后者陷入长久的沉思。
“解哥,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件事。”
“?”
“庄稼得均匀的洒至各处,不能东一簇西一簇的乱长。”
解雪尘表情未变,以奇异的笃定口吻道:“这般种进去,难道就活不成了?”
“能活。”
但是会长得跟狗啃过的一样啊!!
“能活不就完了。”魔尊自信离开:“不要在意庄稼的外表。”
蔺竹:“……!!”
两人一前一后还未回院,远远瞧见有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前逗留。
解雪尘讨厌客人,包括亲哥在内都不会给好脸子。
蔺竹即刻就扬起声调,有些惊讶:“知县老爷?”
知县和家仆正在院子门口等他们,一见着关键人物终于回来了,脸上露出得救般的神情。
“小蔺啊——”
“进院子再说,外头晒得很,”蔺竹推门请他进去,扭头时又瞧见解雪尘板着脸不高兴,轻咳一声。
后者冷着脸就往外走,懒得伺候这些闲人,肩膀突然被人猛拍一下。
“大兄弟!正找你呢!”
几个村里壮年男人手拿柴刀干粮,吆五喝六地邀请解雪尘过去。
“走走走,就差你一个,上山打熊去!”
知县看得好奇,随口道:“徐老四,那熊瞎子又闹腾了?”
“可不是嘛,半夜里跑庄稼地里逮着啥吃啥,新种的苗子压倒一大片,”为首壮汉喝道:“这畜生我非要宰了他不可,熊胆还能卖个好价钱!”
魔尊头一回被抓壮丁,面色不善地想开口拒绝。
蔺竹抓准时机开口:“解哥,你是不是想陪我和知县大人坐坐,咱们小叙一下?”
后者立刻拎过柴刀跟着大部队上山。
蔺竹眼见着他们走远了,才邀请知县去里屋一坐。
“今儿是为着什么事?”
“还是你上缴的那几箱东西,”知县老头儿连茶都不喝了,苦着脸道:“你是消息不灵通,现在不光是衢州城,各地都在传狗官赛土匪,一手大过天!”
蔺竹淡笑:“说书人乱猜一气罢了,哪里当得了真。”
“可不是你想的那样,”知县看他还不上道,有点急了:“不只是人们在传这官府把赃款扣了个干净,连货物清单也不知道从哪里搞到手,最后竟然到皇帝手里去了!”
“咱们当时押着浩浩荡荡的马队入了城,路上不少人的眼睛都看见了里头箱子装满东西,越往上送反而越少,不是明摆着打皇上的脸吗?”
“啊,真的吗。”蔺竹抿了口茶:“难不成叫咱们给他们补亏空?”
知县这才面露难色,声音也小下来:“听说朝廷已经派巡抚下来验查,搞不好会派人找你探听一二,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么小的一个官,什么油水都没碰过,绝对没干过这样掉脑袋的事!”
书生眸子微睁:“油水?”
“就算有!那也是千分之一毫,”知县一挥手,两边手下把成篮礼物摆到面前,里头全是瓜果绸缎,自己一手抓着书生的手颤声道:“小蔺啊——”
“东西我退了,”蔺竹笑道:“家里小,放这些步子都走不开。”
“我问你,书院现在建的如何了?”
“在建了在建了!!”知县生怕头顶乌纱帽不保,慌张道:“最好的木梁最好的桌椅,你放一百八十个心,我自己贴银子都得把这事做成!”
另一边,七八个汉子正呼哧呼哧地爬山找熊。
解雪尘漫步其后,如履平地。
他并不加入这些人的队伍,不紧不慢地走在末梢,若有所思。
其他人看在眼里,暗暗比了个大拇指。
厉害啊,愣是一点汗都不留。
先前举人从河边捞上来这么个怪人的时候,村里七嘴八舌猜什么的都有。
但剿匪的事一出,外加那两头牛犬,以及追嫁而来的天仙小姐,人们心中渐渐有了定论。
能杀能打,英武过人,这搞不好真是个将军解甲归田了啊!
举人老爷不也说他是个将军吗,将军肯定就长他这样!
大伙儿对他心生敬畏,平日里不敢多加攀谈,但打狗熊这样的要命差事还得有这么个猛人兜底,不然所有人一块儿被熊撕吧撕吧吃了找谁哭坟去。
几个人一合计,全都蹲在蔺家院子旁边等人回来。
然后特意挑了个胆大的过去拍肩膀搭话,提前预备着万一人家黑脸了赶紧打个哈哈跑回来。
哪想到就靠书生一句话,将军爷竟然肯了。
好家伙,这两人啥关系啊?
为首的徐老四存心和他套近乎,特意慢了几步落到后面,跟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你平日去的都是西山,那边也就有些野蛇狐狸之类的,东山这边别说熊瞎子了,听说老虎都有好几只!”
旁边的人跟着捧哏:“是啊是啊,以前还吃过小孩儿,眼珠子都挖出来了!”
“我媳妇快生了,家里离东山又住得近,从前庄稼被糟蹋过几回也就算了,它要真是半夜摸到我家里——”
解雪尘突然伸手挡住了他的嘴。
“安静。”
他已经循着血气看到那只熊了。
众人本来还以为他嫌老徐烦,眼见着这人神情都变了,才后知后觉地怕起来,仪仗队似得举起长叉柴刀围成一圈,哪儿都不敢去。
负责引路的老猎户看得好笑:“哪有熊啊,瞧你们这帮人怂的——”
徐老四看着他背后脸都白了,拼了命的摆手。
老猎户嗤了一声:“我脚印都没看着一个,熊哪有跑到这地界的,都藏深山里知道不知道?”
旁边已经有人噗通一声瘫旁边了,腿软到根本没法站起来。
“熊熊熊熊——”
“我看你像头熊!”老猎户头顶被阴影笼盖,头顶落了滴什么,一摸还黏黏糊糊的,一转头才终于看见胸口大月牙的山熊:“草草草草!!!”
魁梧如小山一般,熊掌都盖过人脸大,他妈的真是说来就来了一点准备都没有!!
“将军爷,”徐老四放声大哭:“我怕是不中了,你救救命啊!!”
“放箭啊!!拿刀捅啊!!!干它啊你们这帮怂货!!!”
解雪尘突然迈步上前。
他身形很快,快到像是瞬移到那烈兽面前,苍白修长的一只手直接卡进厚实的熊颈深处。
“咯嘣。”
直接一折,奔着拧断颈骨去的。
猎户傻了众人傻了,熊也跟着傻了。
怎么着,我颈椎病好了?
现在人类这么善良了,给我这头熊治脖椎突出?
魔尊暗骂一声。
草,这玩意皮也忒厚了。
山熊左右一扭脖子,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没明白,旁边已经有莽撞人一草叉戳进后心里——
皮都没扎透,跟背部装饰一样扎在上头血滴都没见。
“完蛋了!”有伙计大声惨叫:“咱快逃命吧!!”
山熊终于回过味来,这帮人是来要它的命,怒吼一声扬爪就要撕人。
说时迟那时快,冰白的手穿喉而过,再度一拧。
妖兽般的长指甲薄如锐刃,滚烫鲜血登时喷薄而出。
猛兽还未惊愕看去,眼前世界直接颠倒调转,然后被血色彻底湮没。
它的头颅连着脖颈被整个摘了下来。
如同摘一只苹果,一颗石榴。
浊黑的血喷涌爆发而出,如浊泉溅满男人的全身。
上山时踩过的青苔碎叶,此刻全都被掩了个干净。
这是解雪尘第二次当着凡人的面折颈沐血。
他半边脸都落了滚热的血,长睫上亦有泥泞般的浆液往下滴落。
每次做这种事,都像是明目张胆的自我放弃。
哪怕是在尸横遍野的魔界,任何人看到这般景象都会面露厌恶恐惧欲呕,立刻把他与寻常族类划清界限,甚至当即就拔刀相向。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他幼年时被父母摆布,成年后自甘堕落,杀戮无数……理应被所有人敬畏害怕。
不该有任何人靠近他。
一块抹布递了过来。
“那个,你先擦擦脸?”徐老四小心道:“你眼睛还好吧?来喝点酒漱漱血味儿?”
沉醉在自我放逐感里的魔尊终于睁眼:“……?”
旁边的小伙子已经抱着熊头欢呼乱蹦了:“熊头耶!好他妈的大!!明年元宵节舞狮用这个行不行啊!!”
“你也不嫌臭!”
“快快快摘熊胆咯!!”
徐老四以为他被喷傻了,大着胆子拿擦桌子用的抹布帮着擦了擦脸:“旁边好像有小溪,我带你去洗洗?”
解雪尘声音里仍带着杀气:“你不害怕?”
旁边两个人猛点头:“怕啊!这么大一头熊,吃了我我全家老小怎么办啊!”
“嗬!这么多血,也就过年杀猪有这阵仗了!!”
魔尊觉得自己确实要洗把脸冷静一下。
徐老四一边搀着他往小溪那边走,一边悄悄跟身后伙计们猛竖大拇指。
现在禁林军都能手撕活熊了,难怪兵营都在城郊哩!
明年就怂恿我侄子当兵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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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