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眠离池边坐得近,湖面的泠泠波光晃得她微微恍惚。
除了那让人自愧的真纯,更为那摄魂的美貌震撼。
好半晌才找回了初衷,放缓语气到:“别担心,我们眼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轻易言弃的。”
小鲛不想她一个人承担一切,主动问:“我能做点什么吗?”
十一忍不住:“求你别把自己洗得太白了,免得以后翻车。”
阮眠无动于衷。
继续扮演着一心救小鲛于水火的救赎者人设,沉吟片刻道:“其实你若有自保之力,这事儿便好办得多。我只消安排一下,让你在随安小公子回东城的路上‘不慎’挣脱牢笼,流入大海,梅若成便怪罪不到我头上,且也不怕他会大动干戈地在海里猎捕你。”
小鲛眼神晃动了一下,垂下眸,居然主动道歉:“对不起。”
是他拖后腿了。
阮眠清了下嗓子,以掩饰良心作痛的感觉:“倒也不必道歉。我听说过你的身世,你鲛人一族的传承已断,这怪不到你身上……”
她掏出了冯成文给她从风氏带过来的天阶法决:“风荷害了你族人,我虽并非她本尊,但既然用了她的身体,便始终觉着对你有所亏欠。这本法决来源于风氏,是为他们嫡系才能使用的天阶法决。天阶法决何等贵重不必我说,你也应该知道吧?咳,要小心一点,别弄丢了。”
“!!!”
皎厌离出离地震惊了,“给我?”
阮眠点头,给法决上加了一个避水咒,递给他:“权当是我代替风荷与风氏,给你的赔罪了。”
阮眠其实也犹豫过。
纵使是她自己有《功德》用不上,还可以留着给二狗他们。又或者万一以后她能有个子孙后代什么的,两本天阶法决做传家宝,多气派!还能给后代多留一分选择。
但这终究是风氏的东西,她借着风荷的名头占着好处,对被灭族的小鲛的愧疚自然也跟着深了一分。
给了他,她心里能松快一些,像是成全了这段因果。
再加上今日这个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里了,她演着演着,有点入戏过深,只想对他好点儿。
心中滴血地温柔道:“只不过这玄铁链锁住了你的筋骨,封印住了你的经脉,让你无法修行,你看,要不然咱们还是给它去掉?”
……
天边拂过一抹残云。
皎洁的月藏在云间,无端被烘托地面目诡谲起来。
天阶法决的黑色封页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出一份难以言喻的森冷,既然人畏惧,又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皎厌离看着那卷法决良久,最终伸手,捏住了封皮一角:“好。”
轻轻一拉,竟然没有拉动。
阮眠在指尖上用了些力道,没有撒手。
将他脸上的情绪尽收眼底,故意道:“这次不怕我图穷匕见了?”
“怕。”
皎厌离仰着脸道,“一份天阶法决的赔礼,对风荷来说,远远不够。对阮眠来说,又过重了,我想不到你会给我这份法决的缘由。这世上没有白来的善意,越是免费,越是昂贵,可我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无论你要什么,我想修行,靠自己复仇,宁愿以生命为代价,又有什么后果是承担不起的呢?”
阮眠还是第一次听他对自己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不想他有着好似涉世未深的纯善,却并不懵懂天真,心里自有明镜。
轻轻:“尽管放心好了,所谓的代价你早就给过了。”
皎厌离:“?”
阮眠没打算给他细细解释。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鲛,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虎钳,上下比划起来:“来,先不说那个,你把法决收好,咱们怎么剪链子啊?”
皎厌离默默,默默用法决挡住了她过于炙热黏在他胸前的视线:“……不知道,没剪过。”
过了一会儿又道:“一定是得你来取吗?”
……
阮眠默不作声地给敞开上衣,露出香肩的小鲛一块大些的鲛绡帕子,让他能遮着点,皎厌离这才肯配合她剪链子。
她一边比划,一边道:“我前几日见过,阿离宫的水牢里都是你这样被锁链扣住的犯人。那些魔将去除链条手法极其粗暴了,不是弄断链条,而是弄断锁骨。几剑砸在人身上,敲断了骨头,生生将链条从人体内挖出来!那场面……我虽是新手,修为不济,慢了些,但你指定是不想别人来的吧?”
皎厌离似乎还有类似的记忆,附和着道:“这是魔主要求的,省得弄坏刑具。”
阮眠哑口无言。
她还想唬一唬他,没想到他是见惯风浪的人了。
就是到底年纪小,还有点害羞。露了个肩便一直低着脑袋,羞于见人。
阮眠只得嘀嘀咕咕地缓解尴尬的气氛:“那魔主可真不是个东西。我从前听她的传闻,只以为都给人添油加醋了几百回才能如此惊人,不料她真可以如此恶毒。唉,你保持着身体,别动~”
小鲛浮在水里,随着水波总会有轻微的动静,让她大张的老虎钳钳口颤抖着,不敢下力。
锁链本就是嵌扣在他锁骨上的,腐坏的皮肉粘连在一起,老虎钳靠着锁链略一使力,周边便溢出猩红来。
她怕他痛起来会失控咬她一口。
她现在可受不住那个。
皎厌离看她紧张得一头汗,左右捯饬了好半晌,又是将满庭院的灯全点起来,又是甩甩发麻手臂的,至今没剪下去第一,不由道:“要不然,我自己来吧?”
阮眠:“……”
她感觉自尊心有点受挫了,梗着脖子,“你自己怎么顺手?拐都拐不过来。你在水里总是动,我怕夹着你……你,你躺岸上来吧?”
……
风金听闻魔主拒不交鲛人,还赶走了梅安公子的消息后,吓得连夜从南城赶回了阿离宫。
在主殿请了半天,里头未见魔主,而是哆哆嗦嗦滚出来两个衣裳还没穿好的魔侍,跪在地上回道:“禀金长老,魔主已经有一段时日未到主殿就寝了,奴……”
“主子人呢?”
“在夏荷院,陪鲛人呢。还特吩咐过,说鲛人对声音敏感,不喜杀伐血腥之气,不让咱们魔侍靠近那边……”
风金听着只觉荒谬:“主上自从出关之后,一直专宠鲛人?”
“宠!宠坏了!好像还抬了两朵血芙蓉进院子,和他一起享用呢。”
风金蹙起眉,风荷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她这样的出身,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可她好像对男人没什么兴趣。
魔主夏荷院藏鲛,与其说是为了男女之情,风金觉得她更有可能是对鲛人别有所图。
只是她不是都答应了安稳闭关,不参合这些污糟事了吗?
还有,她到底在图谋什么?
……
风金忧心如焚地来到了夏荷院,心中计较着这次无论如何,他都要将事情禀告主家,让主家着一强势族老过来管管。
刚欲敲门,便听到院子里头不高不低地声儿。
“疼吗?”
“嘶……嗯~有点~”
“我这样不好动,你起来点。”
“唔~”
风金:“?”
他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
半晌,面色铁青地缩了回来。
这让他怎么进去问话!
……
阮眠和小鲛换了几种姿势,终于找到了个最安稳的。
即让他靠坐在凉亭立柱上借力,阮眠站在台阶上先将环扣在他锁骨上的玄铁上下都剪出一个口子,先卸了负重。然后蹲在他身边,小钳子将里头剩余的锁链夹出来。
陷在肉里的锁扣是曲形的,要不停地变换着方向取,不然会被他的骨头卡住。
一套流程走下来,阮眠累得气喘吁吁。
杀人只需一刀,而想救一人,却难了太多,劳心劳神的细致活。
旁边接受治疗的小鲛瞧着状态反倒比她还要好些,伤口还未完全止血,却已经先忍不住活动起肩膀来。脸色虽然因为失血而苍白,神情却好,眼底眉梢是藏不住的欣喜。
最关键的那一张捂胸口的帕子,被血浸透了,都没有放下来,事后以最快地速度拢好了上衣。
阮眠:也是原则性很强的鲛了。
且远比想象中的耐造。
她还以为他痛起来会扑腾,或者掉小珍珠,但都没有。她问他疼不疼,他就哼两声,表示疼。其余时间就乖乖低着头看她操作,好像她操作的不是他一样。
就,看上去娇,骨子里又悍得很。
……
阮眠收拾好不知不觉用了一地的道具:“你这伤口还是不能沾水吧?”
小鲛说没事,“我近来体质好多了。而且要是离了水,尾巴会干。”
尾调明显欢快。
阮眠因这话多看了他一眼。
服药清理掉“血毒”之后,小鲛的鳞片明显不像从前那般薄弱、似乎一碰就能掉的样子,光泽莹润幽亮,边沿锋利,拿几片当装饰品都绰绰有余了。
阮眠想着下次给他换水的时候,让沙姜明多捡点新鳞片。开口道:“可以在浴桶里先待一晚上,至少等你的伤口结痂。”
皎厌离看了一眼池子那头的浴桶。
莲池的边沿垂直方正,且再走不远就是石子路,方才他光是上岸到凉亭边就已经精疲力竭,别说还要换到对面去。
小鲛摇了摇头,正欲婉拒。
人类大概是不懂鱼要上岸行走有多难的。
但下一秒他便给人扶住了腰。
阮眠的手在去触碰他尾巴之前顿了顿,不晓得他们鲛人有没有什么不能碰哪里的禁忌。
抬头礼貌问:“尾巴,能碰吗?我抱你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