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天极宗宗主文渊道君,他一头银发衣袂胜雪,蹙眉间面露威严,语带明正之风:“不是说你今日下山历练,何事还在此逗留?”
他不想对师尊说谎,顾轻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文渊道君了解自己的徒儿,自己也无意为难,把目光落在地上还昏迷的段寒身上语带疑惑:“你想杀了他?”
“现在不想了。”顾轻云摇头。
文渊道君上前几步仔细打量了段寒一圈后道:“就算你不想杀他,他已经重伤,再躺一夜也活不了了,所以?你不杀他还要救他吗?”
“也不救。”顾轻云又摇头。
“你不杀他也不救他,他还是要死,那你还是想杀他?”文渊道君眉头微凝。
“他不会死。”顾轻云肯定道。
“你怎么这么肯定?”
文渊道君背过身去,只给顾轻云留下一个捉摸不透的背影。
“我就是肯定。”
他早就见过呼风唤雨祸害修真界的段寒,那么段寒今晚就必不可能死在这里。
“那你走吧,清心诀抄一百篇。”
文渊道君转过身来,静静地凝望着他。
顾轻云知道文渊道君这还是责备了自己动了不该有的杀心,他也没法解释自己突然对一个火衣山的小弟子有了杀心。
所以这一百篇清心诀,他认罚!
“是!”
顾轻云行了退礼,临走时还看了段寒一眼,那人的眼角的泪滴早已滴入尘土。
晨曦微露,窗台远处的那一方云海尽头慢慢泛起了一丝光亮,新的一天从那柔和的光芒中移了过来。
顾轻云收齐抄好的清心诀,心绪也跟着清明了不少,最后把纸墨笔砚归置原处,这才开门走出住处,这刚清明的心绪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象搅成一团浆糊了。
那人穿着崭新天极宗外门弟子服饰,然后拿着扫帚一瘸一拐地在打理庭院。
听水君久未打理,落叶纷飞,顾轻云走过去的步伐凌厉,表情隐忍着怒气一把把段寒手里扫帚抢过,狠狠地摔在地上:“你怎么在这里?”
段寒似乎被吓到了,看过来的眼神惊恐无辜的像只小鹿,磕磕绊绊道:“我我我--我。”
我了个半天也也我出过什么来。
顾轻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地方。”
“文渊道君叫我过来的。”段寒小心翼翼地缩了缩脖子。
听到是师尊的指示,顾轻云的怒气收敛了不少,连带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了方才的咄咄逼人:“叫你来干嘛?”
“做你的洒扫弟子。”
段寒说完生怕顾轻云不要自己,又准备躬身,被顾轻云轻易抓住了手碗:“你别干了,我去和我师尊说。”。
他现在是一整个头大,一个修真界的大魔头来做自己的洒扫弟子,顾轻云可不敢。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你不要我我就又要回火衣山了。”段寒的睫毛几乎是瞬间挂上了泪珠,颗颗圆润滑过泛红的眼尾。
顾轻云就见不得人哭,心虽慌乱但表情依旧镇定:“我不是不要你,我确实不要洒扫弟子,要不然你去做内门弟子?”
一说出这个话,顾轻云就觉得可行,把人看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旦有堕落的迹象,自己也能狠心就近斩杀,赵进已经放虎归山,段寒这他可得看紧了。
况且入内门只要闯过天极宗的破难道,以第一眼对方说过的那句不过如此的嚣张,天分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段寒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双手反握住顾轻云的手掌,用颤抖激动的语气道:“你是说我可要做内门弟子?不做你的洒扫弟子,做你的师弟?”
顾轻云实在不习惯与人肢体接触,先把手从段寒手里抽了出来才开口说道:“就是这样,做内门弟子只要闯过破难道就行。”
就行二字对顾轻云来说就只是字面意思的简单,他哪里知道天分这种东西与生俱来,有的人一辈子就被破难道挡在了修真门外,入里无门。
段寒是懂其难处的,诺诺道:“我-,我不行。”
“怎么不行?”
顾轻云没等段寒回答擅自悬指段寒额间两只宽处,灵气顺着他的指尖探查其段寒体内的灵气,结果让他膛目结舌。
段寒的灵气稀薄到不够承受顾轻云灵气的探查,而其心口还有一奇怪的锁型封印,上面布满各种清正灵气,甚至还有魔气参与其中,顾轻云细细探查后发现活了两世经验的他,也没有看清其门道。
顾轻云赶紧撤出灵气,可已经来不及了,段寒的身体软软的倒了过来,顾轻云顺势捞在怀里,手指停放在段寒后背蝴蝶骨处咯得他手心微疼。
这也太瘦了,明明只小自己半年,却矮自己这么多,堪堪只长到顾轻云脖颈。
安置好段寒,顾轻云没在耽搁火速去往文渊道君德馨殿,却被告知师尊和带队过来大比的岳林书院纪安先生拉去游船了。
游船的地方可离天极宗七八个山头桐城湖,文渊道君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顾轻云索性不管了,他一个堂堂天极宗大弟子,一个洒扫弟子的主还是能做得了主的,只不过他实在看不懂师尊这样做的用意,如果只是为了抑制自己莫有名的杀心,犯不着又把人放自己手底下给下手的机会。
行至半路,还没到听水居路程一半,顾轻云就被人截胡了,演武广场那边有派系因住宿分级的闹事,最后还变成了混战,连带队的长老都参与了进来,顾轻云被临时拉去救场。
本来分级制就是按上一次众盟大比的排名分好的先后,天极宗已经尽力平等相待了,但哪能人人都排第一入住主峰,就算把天极宗所有人都清出去用来待客,这一峰也挤不下。
总算把事情处理好,该治的治,该罚的罚,等顾轻云会听水局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路上莫名想到那涩苦野果,顾轻云又绕道去了天极宗的共厨厅打包了几样自己爱吃的吃食。
提着食盒回到听水居的时候,听水居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了,顾轻云找了一圈居然没有找到段寒。
后知后觉才想起来,段寒只是一阶洒扫弟子,没有特权能留在听水居,而外门弟子有专门的休息的住地,顾轻云只好又提着食盒往外门弟子住地去了。
还在老远,顾轻云就在门口发现了热闹。
两拨人吵得不可开交,其主心都为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那人,顾轻云几步迈了过去,就发现地上蜷缩一团的人真是段寒,看身上脏乱的道袍,怕是又挨了一顿,目光下意识扫到对方的腿,鲜血淋漓腿骨都翻在了血肉外面。
好嘛,火衣山的段寒还能用上一条腿,这天极宗直接就把人变成了一个残废。
顾轻云以为那些肮脏只会不入流的小门小派发生,却不想自诩名门正统天极宗也会有这种乌烟瘴气。
怒火在心口间无限翻腾,顾轻云的脸面若寒霜。
他一到所有人就发现了他,场面顿时静得像一潭死水,看向他的目光有心慌有害怕,更多的是直接避过了他的目光。
“你来说。”顾轻云目光扫了一圈落到一个拦在段寒前面的人,看得出这人在保护段寒。
“大师兄,是他们残忍暴力,对这人下了--。”弟子才刚开口就被人抢了话语。
“我们都是为了正义,在修仙界他一个遗魔族就该死。”
“该死,对就是该死。”
“我们本就是为了惩奸除恶。”
“魔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就是?欺辱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有什么本事。”
......
顿时七嘴八舌的人围了上来,两波人众剑拔弩张挤在一起,眼看就要再生冲突。
顾轻云终于出手,手中灵气聚集只需一掌,就把最中心的几十个人掀飞了出去,只留下顾轻云最开始指定说话的那名弟子,那名弟子孤零零呆若木鸡地站在一群倒地人的中间。
“师兄你要包庇他?”倒在地上还有胆大的弟子来开口。
“包庇?”顾轻云俯视着说这话的弟子,目光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和不容置疑:“你若真有本事,世间的魑魅魍魉多的是,有你惩奸除恶的时候,有这欺凌弱小的功夫还不如去闯破难道,一个内门都进不去拿什么逞英雄。”
这些话一时戳破了太多人的痛处,众人一时无言。
顾轻云背起地上残破的人走了几步,顿了顿又停了下来,看过来的目光安静深沉,月光在他身后的尽头倾泻而下,风扶桠枝,顾轻云说了最后一句。
“好斗之心不可涨,尚武精神岂能忘,做人凭七分善良,三分血性向虎狼。”
听到这句话的众人神情微微都显恍惚,纷纷低下来头。
今夜的风格外凉,冷到背后的人一路都在瑟瑟发抖,路又那么远,滚烫的水珠烫在顾轻云的后颈,顾轻云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地走,等到背后之人的情绪稍稍好转了才开口问道:“你饿吗?”
段寒没有发出声音,可顾轻云感觉到对方摇了摇头,同时还听到了对方肚子发出的咕咕声。
“饿。”段寒终于不再嘴硬。
“那你扶稳了。”
顾轻云可没打算在野外用餐,几个瞬步瞬间就移到了听水居。
听水居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顾轻云上前主动摆开饭食就出门去,段寒的表情已经沉淀了下来,除了那双微红的眼眶还留有痕迹。
“你不吃吗?”段寒小心翼翼地问。
“我已经辟谷。”顾轻云摇头。
段寒无意识地用手指扣着桌脚,压下心底的起伏,带着点不确定地语气问:“所以你是专门为我准备的饭菜?”
“吃吧!”
顾轻云没承认也没否认,离开时顺带帮段寒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