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安先生敛了气息,整个人难得露出庄重的表情,抬手,还在顾轻云的鬓角,纪安就把手收了回来,现在的顾轻云已经长大,成长到他都惊叹的地步,再也不是陪在他身边游湖的小不点了。
看着眼前的顾轻云,纪安眼中有欣慰有担心还有长辈对后辈最真诚的关爱,他细细交代着:“段寒的事情,你不用知道过多,对你没有好处,那人心机深不可测,你需得离他远远的,至于你自己,这么年轻就已经领悟剑意,符篆方面我听希斋说也是天赋异禀,这样的才能物极必反,你既已学会隐藏,怕是我老头多来的啰嗦。”
话刚说完,纪安又是一口黑血,脸上几乎是瞬间生机见底,连呼吸都变得若有似无。
顾轻云焦急道:“先生在暗示什么?轻云听不懂,为什么不能直接说?”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抬手轻拍了拍顾轻云的手心,纪安的话语变得微弱:“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你只需记得韬光养晦,不要再人前过多的暴露自己,还有远离段寒,如果可以,替我杀了他。”
闻言,心中更焦着了,顾轻云深吸一口气,不露声色与之周旋道:“我年轻气盛,先生不说原因只怕我还是不听劝,再说段寒,你要我杀他总要有个理由,而且夫子对段玄知变成段寒一点也不意外,只怕对段寒的了解不仅限于此。”
纪安闭眼沉思了许久,就在顾轻云快要沉不住气地时候,纪安终于出声,他的声音慢而沉:“段寒是魔尊的遗子。”
这都是顾轻云知道的,顾轻云催促道:“然后呢?”
“你知道?”纪安细缝似的眼睛,瞪到顾轻云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珠。
顾轻云点头:“能拥有诅咒之心必是魔界王族血统。”
“你还知道什么?”纪安的眼睛又眯了起来,连生气都回来了不少。
摇头,顾轻云道:“就知道这么多了。”
纪安啧啧有声道:“他是魔界王族血统不假,可他也是魔尊弃子,当年仙魔大战后,魔族故意留下自己的血统在修真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借着血统的感应,控制或夺舍这枚弃子,借此打开魔界封印,可这个计划却提前暴露了,至此还是娃娃的段寒被封印了千年,直到十几年前,一条魔龙唤醒了他。”
这听起来就像一段普通的故事,可对于故事里的人,被亲族利用,无奈被封印被劫杀,身为的段寒本人应该是极端难忘的过往。
怜悯是人的天性,顾轻云也不例外,但一想到前世天极宗灭门,这点对段寒的怜悯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他沉思一瞬找到了话中漏洞,问道:“魔界的结界不是魔界自己封印的么?”
纪安嘲讽道:“知道真相的都死得差不多了,活着的也没人敢说。”
顾轻云问:“看来这仙魔大战,另有隐情?”
纪安答:“都是过去人的事了,你们这代人就不要掺和了。”
“那段寒呢?为什么不在他还是娃娃的时候就将之铲除?”顾轻云问出刚刚就一直憋在心底的话。
“你以为没试过?派了人,一千多场劫杀,这人次次都能逢凶化吉,简直变态至极。”纪安越想越气,本来劫杀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还轮不上他,怪只怪派出去的人没用。
顾轻云问:“第一次劫杀是在什么时候?”
“什么?”跳度太大,纪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顾轻云又问了一遍:“第一次动手段寒几岁?”
纪安想了想,并不确定地答:“好像是三岁。”
顾轻云又问:“他身边可有高手保护?”
“好像就一条魔龙,跑得飞快,追都追不上。”纪安愁眉苦脸道。
“那我杀不了他,”顾轻云冷静分析道:“你们连三岁的段寒都杀不了,凭什么觉得我可以杀得了现在的段寒?”
纪安蹙眉想了一下道:“那你可以背后捅刀,我看段寒好像还挺信任你的。”
“信任?”顾轻云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开口道:“从小经历过千次追杀的他,为什么会让你觉得他还有信任?”
纪安冥思苦想了许久,一时竟答不上话。
顾轻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扬起嘴角,提出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他声音清朗吐字清晰:“你们里的们是谁?”
后知后觉的纪安一愣,好久才回过神来,失笑叹息道:“果然是长大了,唉!也是我人太老了,被人套话都不知道。”
他缓缓唱道,声音荒腔走板:“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
话音刚落,顾轻云还未反应,纪安便在他的面前闭了眼,顾轻云颤抖着伸手探息,却发现人早已气绝多时。而后还说了这么多话,不过是强行聚着一口灵气不散,唱完就散了。
眼眶酸胀,眼眸微微颤抖,顾轻云缓缓闭眼,苦涩在口腔中无限蔓延,他道:“先生,一路好走!”
一张精火篆,顾轻云收敛了纪安的遗骨,走过来时路。
紫衣华贵,入眼再见,段寒已经没了刚才重伤的狼狈,只有过于苍白的唇色,描绘着大战后的余味。他头带紫金冠,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胸口的断剑已被他拿在手中细细欣赏。
背靠巨石,他慵懒地倚着,听到有人过来,他收起断剑看向来人。
“老头说了什么?”
“你被追杀时几岁?”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同时开口,也是心照不宣。
段寒笑了一下,道:“五岁。”
有些事情纪安先生也没说明白,可既然有当事人在,为什么不开口问呢?所以顾轻云直接开口道:“五岁就能躲过大人的追杀,也已经很变态了,不是三岁吗?”
段寒答:“确实是五岁,只不过那时候骨瘦如柴,就看起来和三岁小孩差不多。”
怜悯之心又来作祟,顾轻云不觉间,问话的语气就温和了。
“你,怎样躲过追杀的?”
顾轻云不相信,一个五岁小孩带着一条老实魔龙,就能躲过这么多场的劫杀,听起来都是天方夜谭。
段寒托着下巴沉思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躲正派人士的追杀不难,借助无辜,还要装可怜,套取他们的信任,他们最是心软,下手时能处处留情,自然到处是破绽,要他们的命易如反掌。”
顾轻云问:“要是遇上居心叵测之人呢?”
段寒想也没想很快接口道:“那就更加好办了,投诚,以利诱之,扮猪吃虎一招致命。”
他的攻击性一直是不显山不露水,此刻段寒露出锋芒,一段冷利之语下来,顾轻云的心凉大半,虽能理解但是不赞同。
他阖眼深吸了口气,自己被骗,被利用,一幕幕染上心头,心底的怒火被引动,顾轻云再睁眼已是不同,怒气不需隐藏,顾轻云直接兴师问罪道:“段寒,你真是好手段,你故意接近我利用我,真的只是为了挟制纪安,还是为了挡住我的-,我的师尊?”
终于还是吐出师尊二字,顾轻云气愤之余又有难受。
虽然不愿,但顾轻云的脑子脑子是清醒的,纪安和文渊两人历来交情甚笃,那纪安嘴中的我们,让他很难不往他师尊身上怀疑。
闻言,段寒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他终于收起了那张像是长在脸上的那张笑脸,垂着头,却没开口说话。
他又是在装可怜吗?可惜对顾轻云仍旧还有用,顾轻云喟叹道:“你到底有几句是真话?”
“那你又有几句是真话?”段寒突然抬头,声线低沉,携带着不经意察觉的冷冽,蓦然靠近,强势的侵略感气势凌人,他接着说道:“我们有仇,虽然你一直不承认,可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想要杀我,是真的真的很想杀我,而你至始至终重来就没有信任过我,你现在却来问我要信任。”
是啊!想来可笑。
顾轻云讥笑地摇了摇头,他们无仇,至少现在没有。
道不同不相为谋。
顾轻云不愿多说,他蓦然转身抬脚就走,脚下生风,很快就把段寒抛下了许远。
身后的段寒没有追上来,顾轻云也不管,他哪里知道身后的段寒见他走远,强行提气,结果内伤过重行岔了气,登时喷出一口鲜血。
他只能捂着自己胸口,触手之下,一团温热染红了整个手掌,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滴掉落,他伸着另一只手遥遥触碰着远处的背影,视线里那人在初升朝阳中远去,他想要开口说话,却是连开口地力气都没有,身体摇晃几下,段寒还是没能撑住晕了过去。
离了岳林城,顾轻云一口气直接奔到南山寺,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青山,古老的寺庙被笼罩在一片朝雾中。
“铛铛铛-!”
晨钟惊起飞鸟。
一声声深沉清远,余韵无穷的钟声中,顾轻云原本混乱的思绪,此时此刻也好似得到了救赎,他站在入山的阶前,深深地吸了口气,清晨的空气湿润,入心清明。
迈步,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