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一男一女正在进行谦让的行为。
“女士优先。”
“不不不,能者先赏。”
“那我不如你,你先请。”
“论资历你是前辈,你先。”
……
一沓报告单被推来推去,柳燕轻和林怀远都表现出十二万分的诚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有多么温良恭俭让。
事实上,两人才目睹了徐飞飞的“惨状”,同样也不认为自己能承受得住这份报告单的暴击。
桌子的另一头,范例本人徐某十分谄媚地给坐在靠背椅中的漂亮男人端茶倒水。
那副伏小做低的姿态,别提多罕见了。
“咳。”
盛惟行余光扫过翘着二郎腿一脸惬意看戏的涂良,状似不经意地清了清嗓子。
徐飞飞放下茶壶的手一顿,十分自觉地给这位真?领导倒上一杯半小时晾成的凉白开。
至纯至普凉白开,芳香氤氲碧螺春。
对比之强烈,不知道的还以为盛惟行是什么来蹭水的人,碰上人家招待大领导。
涂良轻笑一声,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点了点自己面前这杯好茶。
“你看看,人家多会哄人开心。”
盛惟行端起凉白开咕咚两口喝完,抿了下嘴角评价道:“这种行为放网上一般都叫做拉踩。”
徐飞飞十分心虚地别开脸,看向一脸深沉的安芝,对方依旧保持着抓握珠子的动作。
咯——
涂良将杯盖轻轻阖上,抬眸看向依旧没让出个先后的柳燕轻和林怀远。
“别拖延时间了,给你们五分钟,两个人一起看。”
盛惟行语气平淡,柳燕轻和林怀远就像是突然被掐住后脖颈的小狗崽,瞬间变得乖巧安静。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英勇就义般的悲愤。
安芝一边玩珠子,一边凉飕飕地补刀:“看够五分钟喔。”
——
大理石地板被擦的一尘不染,惨白锃亮灯光将肃穆紧张的气氛渲染到极致。
警局大厅里,几个男女老少团团围住一个脸嫩的男警员,有的沉默掩面、有的扯着个嗓子用方言一顿输出还试图上手扒拉。
这些被害人的家属来自五湖四海,有些甚至是头一回来到京市。有的穿着光鲜亮丽、有的灰头土脸佝偻着腰。
“俺恁个苦命哟!娃娃才出去一回,就冇得了……”
“我家姑娘出去旅游那么多地方了,怎么就到你们这里出事了!现在连最后一面都不让见,你们是不是有鬼、包庇犯罪分子!我要去告发!”
“是啊是啊,人都没了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叫我们这些当爹当妈的怎么安心!”
被留下安抚被害人家属的张朝已经被哭声和质问洗脑了一个早上,作为一个新人警员,头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面对这样的大案,现在也快要撅过去了。
他只能一遍遍地重复苍白的语言。
“请各位相信警方,我们正在全力调查真相、追缉凶手。”
也许是因为争论一早上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了,茶几上的几杯热水底部聚成了一圈圈水环,而刚刚发出质问的家属声音早已干哑却无暇给自己灌一杯水。
一阵急促的脚步袭来,张朝十分机警地看过去。
“小张,咱俩换个班。”
张朝热泪盈眶地看着自家副支队长,十分矜持地点点头,得了眼神指令后就挣脱被抓得有些发疼的右臂,麻溜地上楼嗦泡面解决午饭去了。
被撂下的几个家属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这位疑似领导的男人,刚想横眉竖眼就被打断。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订了午饭,大家先跟我去招待室歇会、吃点东西吧。”
男人表情柔和、声音冷静肃然,带着点不容置喙的气势。
在他的注视下,几位家长你看我、我看你,犹犹豫豫还是抬脚走了。
男人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将这些家属领走。
待会上面就要来人,这个案子发生在京市造成的舆论问题不容小觑,眼下更不能暴露特案组的存在。
哪怕外面再怎么调侃“灵气复苏”,不符合科学观真相也不能随意摆在大众面前。
大厅一时变得空荡荡,只有宣传反封建迷信的红字还在滚动播放。
呜——
一辆低调的黑色的suv停在警局不远不近处,车上下来三男一女,散步似的路过警局门口,紧接着推门鱼贯而入。
一行人十分安静地拐进某个办公室,推开门,空气中满是香辣鸡腿堡的味道。
再吸一口气,嗯,还有炸薯条和番茄酱的味道。
正在啃鸡腿的两个身着衬衣的挽着袖子男子同步停下,嘴巴里还塞着一大口肉没咽下去。
“孟队吃汉堡呢,看来还不够上火?”盛惟行说话时带着点隐约笑意。
被调侃的城南公安分局刑警支队长孟卓然嚼吧嚼吧嘴里的肉,随手扯了张纸胡乱抹了下嘴边的油。
“嗐,火烧眉毛了,但泡面被下面几个臭小子顺走干完了,就吃点西洋餐呗。”
瞅见盛惟行身后的新面孔,孟卓然迟来的感到一丝尴尬,伸手给了旁边又低头试图偷他鸡翅的法医梁明一杵子。
头上还箍着吸汗巾的梁明被迫抬起头,左手鸡腿右手鸡翅,奔四的脸上将清澈的愚蠢表现得淋漓尽致。
“啊,小安来了?等我吃完这口咱们就去看被害人。”
孟卓然对自己这个搭班近十年老伙计有点恨铁不成钢,于是乎又在背后推了对方一下。
偷个鸡翅被搡了两次的梁明迟疑道:“几位没吃午饭的话一起吃?”
噗嗤——
涂良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前两次被迫“进局子”涂良可没有闲心去看八卦,况且那一个个的都装正经,像是笑一下会被扣钱一样。
这会看见如此不拘小节的警官,涂良的心稍微松下来些。
他这一笑,终于引起了梁明的注意。
梁明终于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手在纸质外卖袋上蹭了蹭,竭力装出一副靠谱的模样伸出手问道:“这位是?”
涂良伸出手同他握了握:“涂良,特案六组的新顾问。”
“六组以前有老顾问吗?”梁明下意识地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当然没有,”盛惟行有些无奈,“饭就我们不吃了,免得待会浪费。技侦上了吗,有没有关于被害人的新线索?”
孟卓然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受害者们来自五湖四海,死亡时间又…过于混乱,只有一位受害者留下了通讯设备,查起来实在有些费劲。”
“更何况,”孟卓然顿了一下,突然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与梁明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件事简直邪门得可怕……”
梁明面色凝重:“的确,否则也不会在受理案件的第一时间就想到送样本到特案办做个检测。”
“第一起报案是五天前的晚上,目击证人在开车路过郊区黄山时发现被害人。而累计至今共出现六具被害人尸体,三男三女,皮肤都遭受过不同严重程度的破坏,偏偏面部完好无损。”
“通过内网手段联系上家属之后,都未曾提到过失联。这与验尸报告的初步鉴定产生了极大误差,只能是怀疑家属被ai换脸一类的技术蒙骗了。”
梁明有些唏嘘,感慨犯罪工具也与时俱进。
“抱歉打断一下——”
安芝伸出手表示自己有话要说,梁明停下话头看向她。
“请问现在鉴定的死亡时间是何时?递交到特案办的报告单似乎有意略去了这一条。”
在安芝的示意下,林怀远僵着一张脸把报告单从手提包的夹层中揪出来。
盛惟行摩挲着下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梁明。
“被害人,所有…死亡时间都在一周之前,最长的高达两个月。”
空调似乎开得太冷了,窗外正午的太阳明明热烈得晃眼,室内却阴凉无比。
全场唯一一个和刑侦办案半点不搭边的某妖在盛惟行背后吓唬安芝身边两个怨灵。
说来也挺奇怪,这俩怨灵来这之后情绪似乎有些焦躁不安,却不像是因为害怕这里的阳气。
涂良留一只耳朵听着几人的分析,听见梁明的回复后,有些疑惑地问:“那人类尸体还能看吗?”
梁明深呼吸一口气,虽然他不知道这位所谓的特案六组顾问是何等人士,但想来也是有两把刷子,于是耐心地应道。
“不错,现在又是夏季,理论上来说应该会变得难以辨认原貌。但各位应该看过报告上的照片了……”
那些令人反胃照片上甚至还能看清被害人的胎记,除去那些细密的残忍刀痕和瘆人血迹,甚至能用“鲜活”来形容尸体。
在场几个人类皆是背后一凉,表情尤为难看。
涂良轻声开口:“你们确定被害人身份了?”
“当然——”孟卓然眉头紧锁,有些不理解这位顾问为何要问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我是指仅凭样貌?”
“不,组织取样dna检测也加急做了,已经可以确定被害人身份才联系家属赶来。只不过现在因为遗体情况特殊,一时半会不能让家属去见最后一面,已经协调了快一天了。”
孟卓然有些头疼地抓了把头发,神情带上些许烦躁。
盛惟行从开始到现在还一句话都没有参与过,他只是安静听着,这会才缓缓开口。
“孟队先安抚好被害人家属吧,接下来案子由特案六组主理。”
“拜托了。老梁,带盛队去负一楼。”
负一楼——也就是法医工作的地方。
这里通风透气,除湿机常年开着所以空气并不潮湿。
甫一进门,涂良便注意到那俩怨灵直愣愣地往门两边散开,而安芝也感受到身侧的空气变化,下意识向涂良看去。
对方却背过身去同盛惟行说些什么,两人的发梢甚至亲密地蹭上两下。
不知是说了什么,安芝眼瞅着领导侧过脸,两人头挨着头密语一番。
林怀远感受着口袋里微微发热的小木刀,发自内心地赞美这位顾问,同时在梁明即将把白布掀开时闭眼深呼吸。
“等下——”
涂良突然出声打断了梁明的动作,语气十分笃定。
“看背面。”
除了盛惟行以外的几人都一脸惊诧得看向他,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梁明用目光询问盛惟行的看法,得到对方一个认同的眼神。
心里有些嘀咕:这位顾问来头挺大的啊,盛队居然就这么让对方引导方向。
但手上动作却是毫不含糊,将全部遗体翻了个面。
涂良并不走上前去,只是虚虚一打眼盯着某个地方看,片刻后同盛惟行对视一眼,颔首示意。
盛惟行知道对方这是有把握了,回想对方刚刚说的话,转头吩咐道。
“梁法医,看来得麻烦你再给这几位被害人做一次dna检测了。”
“嗯?”
“这次取内部组织做样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