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朴的办公室内堆着大量的纸笔,随意走两步都能看见各种藏品的有关随笔记录,件货夹杂着一点文创摆件样品。
“小涂,来,我有点事想和你聊聊。”
身着素色中山装的小老头朝办公室内正在收拾藏品介绍词的年轻人招招手,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员工茶水间。
刚刚接到复业通知的博物馆员工都还没来得及从家中过来上班,平时用来唠闲磕的茶水间此时空荡荡的,把磨砂的玻璃门轻轻带上,也算是个保险的聊天场所。
孙广白熟门熟路地从茶几下面掏出来一个小铁盒子,涂良默不作声地从饮水机旁边柜子里拿两只出白瓷杯,将对方手里的茶叶袋接过来,用温水泡上。
馥郁清甜的红茶香飘飘袅袅,怡人心神。
涂良手上漫不经心地转着杯子,眼帘微垂,心里有些摸不准这时候孙馆长找他是想聊些什么。
小老头平时看着和和气气的,但涂良可曾见过对方怎么据理力争、舌战群儒把镇馆之宝从国博手下抠回来的。
对方突然这么正经又不太正经地找他谈话,实在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路数。
“小涂啊,”孙广白吹了吹茶水表面,抿了一口后继续开口,“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来着,只是碍于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涂良闻言身子往沙发前侧坐了坐,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孙广白缓缓说道:“两年前你来鹤市博物馆应聘,虽然文凭不高,但你深刻的见地、广博的知识面大家都有目共睹,当个外包解说人员实在是有些委屈你了。老头子我其实是想让你以后都留在这里的,但……”
对方的话听上去是要欲抑先扬了,联想到盛惟行之前说的话,涂良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他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对方抬抬手打断。
“我不是想赶你走……我巴不得你留下来嘞,只是老头子我于心不安呐。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喜欢拼命证明自己的人,但老头子我见不得人才被浪费……”
孙广白停顿了一会,目光中带着点欣慰:“特案六组昨天给我打了电话,关于你的个人嘉奖很快就能批下来了。同时,对方提出了招贤纳士的想法。小涂,你是怎么想的呢?”
空气陷入了沉默之中,红茶的香气已经被彻底激发,既苦又甜,使人思绪清明。
咯——
涂良将瓷杯轻轻搁在桌面上,语气有些似笑非笑:“盛惟行也曾问过我对升职加薪是否有什么想法,只是我倒不知道是这么个升职加薪。”
结案那日盛惟行当真只字未提邀请他加入特案六组一事,却又同自己私语一番,说是如果对魇区好奇的话可以去找他。
两年零九个月前,在大众还毫不知情的时候,涂良便注意到了那些不祥的紫色浊气。
他曾孤身前往魇区,试图在那里面找出现在这个世界与当年自己闭死关之前的世界之间的联系,但他失望了——
魇区当中确有驳杂的灵气存在,邪祟借此而复生。但他无法依旧感应到昔日的亲朋好友,残酷的现实让他像个年幼失怙的孩子一般痛苦不堪。
可盛惟行的出现却让他心底上锁的想法再次热络起来,对“为何人类身上会有消失已久的神兽气息”这一问题的猜想无时不刻刺动着他的神经。
他的确没有把与人类、尤其是实力未知的特案组合作当在优先项,当年他或许只是个天赋不错的小辈,可如今的涂良绝对有实力制霸一方。
妖与人类相谋,隐患不可控。
那日盛惟行的私语仅仅是让他有所动摇,如今孙馆长提起特案六组想要招人,涂良心下蹦便出来了另一个想法。
面对小老头殷切的目光,涂良笑着开口:“我会考虑的。”
毕竟今天还有时间——
高铁招待室里,一个面容冷毅的男子神情恭敬地同电话那边的人低声说着什么,右手插兜而立,普通的无袖白色上衣硬生生被穿出几分气势逼人的味道。
“……嗯,我明白了。”
“请您放心,人我一定带到……了解……”
徐飞飞百无聊赖地在贵宾椅上化作一滩,手上捏着个桃子按来按去,好好的脆桃都快被揉成了软桃。
坐姿端正的柳燕轻看上去倒是一本正经,实际上正满眼欢喜地摆弄着高铁乘务员送的鹤市吉祥物玩偶,胖敦敦、毛茸茸的丹顶鹤在她手里任由揉圆搓扁。
他们马上就要回京市总部报道,现在离高铁班车仅有四十多分钟。
盛惟行挂断电话后头也不抬地吩咐道:“车票改签,我现在要去一趟鹤市博物馆。”
“怎么了老大!”
柳燕轻立马放下手中的玩偶,听见“鹤市博物馆”后神情一肃,立马拿出手机打算退票、改签时间。
徐飞飞同样一愣,心想该不会出什么事走不了了吧,虽然自己是还想和那位哥学上一招半式……
白衣男人摆摆手,语气含笑:“去请个人。”
“谁?”徐飞飞下意识问出口,而后突然眼神一亮,“是不是要去请涂良哥!带上我、带上我——”
这个时间点突然接个领导的电话,然后心情良好说要去请人,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前几天那位帮了大忙的“顾问”比较满足条件。
盛惟行但笑不语,把手机往兜里里一揣就走,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把我的车次改到今天晚上,定个软卧包厢,费用先记我账上。”
“哎、等等我!”
徐飞飞小跑想要跟上,结果眨眼的功夫对方就在几米开外了,忍不住“靠”了一声。
柳燕轻得了指令之后继续rua弄小丹顶鹤玩偶,看向徐飞飞的眼神里有些调侃。
“平时叫你多锻炼锻炼就偷懒,你这小身板怎么赶得上老大那双大长腿。”
“我是辅助、辅助懂吗?辅助又不抗伤害,我要锻炼得那么勤快作甚。倒是你,千万要把自己护好了,不然你那命硬的debuff作用反了可就后果惨重了。”
“嗯嗯嗯,你说的都对。”
“不要阴阳怪气啊!快把咱俩的票也改了。”
“不,我要回去睡个好觉,我才不要到时候一下高铁就被拉去开会。我可没老大那么好的精力,难道你有?”
“没有……”
而这俩拌嘴的功夫盛惟行已经一路走出了高铁站并拦下一辆出租车,风驰电掣地向鹤市博物馆赶去。
上了车盛惟行才掏出手机,垂眸思考了一会儿便噼里啪啦一顿打字。
顶着田野趣照的对面那人几乎是秒回,也不知是说了些什么,盛惟行深邃眼眸中透着点势在必得。
半小时后,鹤市博物馆门口。
此时已接近正午时分,一个年轻漂亮的男子像软骨头一样靠在大门前的石柱子上,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把玩着木质的小铃铛,叮叮当当声音轻快且活泼,驱散了一些炎热的天气带来的躁意。
盛惟行从出租车上下来后,一眼就锁定了对方的身影,长腿一跨、走路带风,优越的身形惹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涂先生,又见面了。”
盛惟行嘴角微勾,伸出右手。
涂良饶有心思地打量一番,手掌宽阔、骨节分明、凸起的青筋增添了几分别样的感觉——是一双好看的手。
他施施然地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用指节随意地同对方握了下手。
一纤细一宽厚的两双手上皆有不同程度的薄茧,互相刮蹭、触感微妙,两人默契地一触即分。
盛惟行率先开口:“没想到涂先生居然在外面等我,几天前我给出的提议想必涂先生已经慎重思考过了,不知结果如何?”
“你当时可没和我说升职加薪同特案六组有关,若是早点明说,何必兜兜转转去找孙馆长当说客呢?”
那双琉璃般透亮的眸子反射出夏日的艳阳、熠熠生辉,令人移不开眼。
涂良语调像是在嗔怪一般,可看表情却又是礼貌疏离。
盛惟行了然一笑:“看来涂先生是答应了。”
“也许是我妖美心善、乐于助人呢?不过在正式加入特案六组之前,我想我们需要确认一些细节。”
“我想我们可以在路上确认,”盛惟行耸了耸肩,“我明天早上有会议,所以我让柳燕轻订了晚上七点多钟的票,恐怕时间有点紧。”
涂良心中的摸鱼雷达嗡嗡作响:这么满满当当的工作安排,自己过去之后不会被动内卷吧?
但是看对方这么客气的模样,再卷应该也不会非拽着他一起。
不过涂良似乎忘了,一开始他是为什么被迫参与协助案件调查的了。
看见对方十分自觉地提出跟自己回家一起收拾东西,涂良成功地将刚刚的猜测抛到脑后,一点也不客气地指挥对方帮自己提上行李箱。
至于一些琐碎的小物件,涂良背着盛惟行挑挑拣拣放进了百纳袋的空间里。
事实上,不到一个下午,出租房便被收拾整齐,一个24寸行李箱加一个手提包便解决了所有行囊。
盛惟行拎着那个并不算大的行李箱的把手掂了掂重量,意料之中的轻巧。
“你确定你就带这点东西?”
涂良在阳台上摆弄自己种的忘忧草,用妖力灌输营养后确定大半年不回来都没事后放下叶片,听到这话回头睨了他一眼。
“少了可以直接买新的,更何况我是妖。”
盛惟行听了这话以后不知道是理解成了个什么意思,往涂良手上瞟了一眼。
所幸目光隐晦,涂良并没有太在意。
临出门前涂良在门上下了道阵法避免外人进入,而后向房东说明情况,一次性提前付了半年的房租费。
下楼时路过正准备营业的小酒馆,涂良溜溜哒哒地走进去打包了两大份的手撕鸡拌面交给盛惟行拿着,又回去讨了一小杯的梅子酒。
盛·任劳任怨·惟·工具人·行左手撑着行李箱、右手提着包,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将那绯红的酒液一饮而下。
对方喝完酒后还冲他挑了挑眉,眉眼弯弯、声音清凉温柔。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