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心 第16章 不愿

这天舅母姜李氏送来帖子，请她吃饭。方时祺欣然应下。

其实派人来说一声就好，无需这么正式下帖，可是他们总是莫名坚持，她便也不再勉强。

姜家祖辈还是地里刨食普通百姓，舅舅少年刻苦学艺苦熬多年才出头，现下操持酒楼也很是辛苦。

娘亲是高嫁，她与爹爹意外结识，农家女和前二品大员现书院山长独子，身份不匹配，但是爹爹坚持，爷爷亦是没有阻拦。

方伯辉老妻故去，并未再娶，多年来身边姨娘通房皆无，是重情重义之人，怎会阻止。

他待亲家舅舅亦是随和，对待姜乘南学业开始之时很是严苛，但这孩子实在太过顽劣，又加上亲家表示，识几个字不沾染恶习就行不指望他科举，才渐渐放松管教。

舅舅总怕自己身份让她丢脸，但其实，她脸皮很厚，不然哪能锤死挣扎如此之久。而且她根本没有友人，没有交际圈子，他们根本无需担忧。

马车到时姜家一家人早在门口翘首以盼。姜乘南今日没去书院，站在父母、弟弟身后，两人视线不期然相撞，她勾唇轻笑，他沉默别开眼。

方时祺幼年时对表哥顽劣行径已有体会。

姜乘南不爱四书五经，更不爱刀枪剑戟，那会儿舅舅还在经营一间小小菜馆，让他跟着学厨他也不愿。某天在街边领着一帮小子玩耍，被路过落魄道士一根糖葫芦骗上山修行去了。

梅山之上，红梅掩映之下有座破旧道观，不知哪年修建。经年风雨后，断壁残垣，蛛网密布，他便跟着他师傅在其中“修行”。

舅母惊闻孩子失踪哭晕过去，舅父忙去报官带着官差在山上找到人时，师徒俩正在分食一只烤焦的野鸡。

他自然被拎回家狠揍一顿，待屁股伤好，半夜收拾包袱又去找他师傅去了，舅舅只好又将人带回来，这次揍的更狠。

如此反复几次，舅父心力交瘁。最后干脆放任。

姜乘南一年大半时间在山上随着师傅修行，没东西吃时就来家里搜刮一番。也幸好菜馆生意兴隆，渐渐做大，不然家底得给他掏空。

没过几年，他师傅云游而去，他才归家去书院念书。直到二弟姜乘风出世，夫妻俩有了新寄托，才渐渐不再管束大儿子。

“时祺姐姐！”舅母还没说话，四岁小胖墩姜乘风挣开母亲手扑过来，不过他牢记母父母嘱咐，在方时祺跟前收住力气，没有撞到她，将她用力抱个满怀。

“乘风。”方时祺揽住他肉乎乎身体，摸摸他柔软发顶。她一一打招呼：“舅舅，舅妈，表哥。”

“时祺，快来。”姜李氏她上前拉住外甥女亲昵之情溢于言表。

她是温柔坚韧性格，近些年因少去辛苦操劳，人越发白净起来。

姜时度早早安排好酒楼事宜在家静候外甥女。他身形高大，近年越发富态脸庞下，隐约还能看清年轻时俊美。

姜家兄妹长相都是极出挑的，不然也生不出姜乘南和方时祺这样貌美孩子。

“快点进屋。”姜时度亦满眼宠爱看着她。

姜乘风拉着姐姐另一只手，三人欢喜进家门。独留姜乘南一人，与后面拿着礼盒的圆善四目相对。

圆善蹙眉打量他，对他伸手要帮忙拿礼盒行为表示拒绝：“谢谢大郎君，不劳烦。”

姜家一进院落，连一个洒扫婆子一起五人，目前住着倒还宽敞。

一段时间未见，姜李氏又存了很多礼物给外甥女。

他们夫妻自有儿子以后本就想再要一个女儿，最后却又得一个儿子，因此对方时祺更加疼爱。

因怜她自幼失去双亲，又体弱多病更是怜惜异常。

姜乘风忙碌进进出出，小短腿一刻不闲，还央求圆善帮忙搬他那些琐碎繁杂礼物，催促着：“圆圆，你快点。”

他幼时学说话还只能吃力讲叠字，现在也未改称呼，圆善在他身后捡着他掉落小玩意，跟着他。

几人在正房花厅里寒暄不时有低笑声传出。

姜乘南如今已经十七岁，今日遵守男女大防，没进去。但也没走远，就在院内悠闲喝茶。不时瞥上一眼。

“时祺，午食想吃什么，尽管开口。”姜时度本就是厨师因一门心思钻研才有如今家业，对自己手艺颇有信心。

外甥女前来自是要亲自下厨，为此姜家酒楼，今日歇业。

“只要是舅舅做的我都喜欢。”手艺是一回事，心意才不可多得。

舅舅得到什么膳方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如何能让她吃到，为此不断钻研改良，本是无心插柳，最后姜家药膳倒也成为酒楼一大特色。

“那就舅舅拿主意。”

“好的，我不用左右为难吃什么，真是太好了。”她笑道。

“哈哈哈哈。”舅舅亦是开怀大笑。

姜时度大展身手，各色精美餐点排满正厅大圆桌，一家人便欢欢喜喜吃午食，夫妻俩不断为方时祺夹菜，在她表示再也吃不下之际，才悻悻罢手。

午后，舅舅又收拾新鲜瓜果装盘，朝着妻子递个眼色，才找借口说：“时祺，舅舅去看下账目，你跟你舅妈说说话。”

“好的，舅舅你去忙吧。”她不动声色把夫妻二人动作收进眼底。

姜李氏并不善于掩藏情绪，丈夫再三交代要注意言辞，因此衡量半天最后用一句。

“时祺，你觉得乘南怎么样？”做了开端。

方时祺早知道舅母有话要同她讲，东拉西扯许久才讲到正题。

“表哥，人挺好的。”其实，她很羡慕姜乘南，他是男子，可以在世间自在行走。

身体康健，精力充足，为自己喜爱之事可以不计代价跟家里反抗。

这些，是她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是啊，你看乘南虽然年少顽劣，但是并未沾染恶习。”儿子纵有千般不是，可是仍旧是父母心尖子。

但外甥女也是她当亲闺女一样疼的，因此她也并未偏帮儿子：“待人真诚。身边也没有莺莺燕燕。”

这事本不该直接问外甥女，应该先探探亲家老爷口风才对。可是又怕方老爷子觉得他们妄想高攀不识好歹，不让时祺跟他们来往。

她父母若是在，倒是可以问问小姑子意见，哎，但是……最后思来想去，还是问问决定孩子本人意愿如何，再做打算。

姜李氏观察外甥女神情，见她并无反感，稍稍松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说：“时祺，你愿意嫁给乘南，嫁到我们家给……”

“嘭”随着高脚花几被推到，其上花盆“啪”摔碎在脚边。

“我不愿意。”方时祺没等舅母说完，直接打断拒绝道。

“娘，我不愿意！”姜乘南扒门框边偷听，这会儿正因震惊焦急狼狈摔趴在门边。

“我愿意！”姜乘风因凑热闹也扒门框边这会儿被其兄压在身下狼狈爬起，跑到她面前：“时祺姐姐，我愿意。”

他面向李氏，说：“娘，你让时祺姐姐嫁给我好不好，哥哥他只喜欢画符，他不喜欢媳妇。”

夫妻俩纠结半年，精心准备数日，才鼓起勇气探探口风，被这俩臭小子全破坏了。

饶是姜李氏再好脾气，这会儿也忍不住要发脾火。

她手“啪”拍到桌面，怒火朝天指着姜乘南骂道：“你，多大的脸，敢说自己不愿意。”

她也是吃苦过来的，虽然近些年养尊处优，但力气还在。

抄起鸡毛掸子，拧住大儿子耳朵，边打边骂：“你知道你多大年纪了么，整天不定性。你觉得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么，要不是……”

她声音几近哽咽：“要不是时祺身体不好，能轮到我厚着脸皮替你求娶么。”

姜乘南挺拔身体侧歪着被只到他胸口的娇小妇人抽的痛叫。

“哎呦，娘，别打了。”他挣开后，在屋内乱窜躲闪，一时间花厅内，瓷器噼啪碎裂声不断传来，好不热闹。

姜时度听到吵闹，心道不好，急忙赶来，一听妻子话语，知道这不省心大儿子又闯祸了，遂截住那乱窜身影，直接武力压制，让妻子抽个痛快。

这熟悉一幕仿佛回到小时候光景。

"时祺，快来。这个给你。"他把一条肥硕蠕动的毛毛虫放在她手心以为会吓哭她，结果害她得风疹，喝了好些天苦药。

“你别怕，我背你。”他信誓旦旦背着自己上树掏鸟蛋，最后两人一起摔下来，他没事，她摔断手臂，养了半年才好。

还有大冬天他要卧冰求鲤，非拉着她，冰面还不是很厚，俩人齐齐掉进花园湖里，险些冻死。

仆人们严防姜乘南接近她，他却神出鬼没，大雪天在她窗前摆满红梅貌似道歉。

这个表哥是真心待她，把他当妹妹疼爱，奈何——太蠢了！且奇思妙想不断，只害苦年幼的她，那些鲜活记忆都伴随着他迫害，停在记忆深处。

方时祺揽着小胖墩欣赏一会儿姜乘南狼狈模样，俩人都没开口相劝，最后他衣衫不整，形容狼狈被罚跪在地上。表姐弟俩一起看他笑话，谁也没去求情。

“你为什么不愿意？”李氏这会儿发泄完，开始哭。

“我养你这么大容易么，不知道受了多少嘲笑。别人家孩子念书，你要去修道。人家郎君年龄到了相看成亲，你却恶名远播，连个给你说亲的媒婆都没有。”

然后又想到外甥女：“我可怜的时祺，要不是因为她身体不好，能轮到我厚脸皮求娶么。她是前二品大员的孙女，爷爷现下又是书院山长，德高望重，你觉得你高攀的起么？”

“高攀不起。”姜乘南实事求是回答。

姜乘风：我愿意，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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