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浑身是血的莫桑怀抱着莫然瘫坐在地上,伸手往女儿嘴里喂破碎的蛋糕块儿。
莫然吓得木愣住,完全不敢反抗,鼻口被塞的满满得,脏污一片。
王丽冲上去把莫然拉出来,跪在地上问莫桑怀:“桑怀!你怎么了?”
莫桑怀微微一笑,从兜里掏出剩余的钱摆在地上,又在王丽惊诧的眼神中回屋翻出装钱的铁盒子。
“这是我的所有补偿金,你要暂时一个人带然然了。”
“桑怀,出了什么事?”
莫桑怀缓缓的坐在地上,望着前方说:“一个女孩,被我误伤了。”
“死了?”
“大概吧。”莫桑怀有气无力地回。
他记得那个女孩逐渐微弱的求救声,他意识到自己要完了。
在那一刻,他想到了然然。
于是他凭着本能跑回了家。
“人呢?”王丽抓着莫桑怀的胳膊问。
莫桑怀不说话。
“我问你人呢!人呢!!”
莫桑怀闭上眼睛,“好像在商场前的空地里。”
“你怎么她了?”
“刀。”
“刀什么?”王丽急得晃莫桑怀。“你说话呀!”
莫桑怀被她晃得有些头疼。他不想回答,反手把莫然抓到怀里抱住。
“然然,你记住,爸爸爱你,你要永远记住爸爸是一个好人。”
莫然面色木然,毫无动作。
王丽一把推开莫然,拉起莫桑怀就往外面走。
莫桑怀也没挣扎,跟着走了几步路。
家里的大门还未来及打开,楼下就传来警车的笛音。
王丽惊恐的回头看着莫桑怀,莫桑怀轻轻地上前抱了抱她,然后拉开家门。
门口站着警察。
莫桑怀说:“我自首。”
一双手铐拷住他。
王丽急步追下楼,只留下莫然一个人。
家里空荡荡的,电视机也突然没了信号,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莫然鼻口间的蛋糕一股子腥臭味,她“哇”的一声吐起来。
这种吐大概持续了五分钟,直到胆汁返到喉咙间,灼烧感袭来。
她好像在这个时候身体上的五感才恢复过来,她哭着喊:“爸爸、妈妈。”
屋内没有回音。
电闪雷鸣却在继续。
她害怕得爬到沙发旁边,蜷缩成一团。她想:爸爸刚刚跟她说的话,是什么?
她憋住眉,抱着脑袋想了很久,都没有回忆起来。
家里安静极了,滂沱大雨的声响不知不觉刻入了骨髓。
莫然在惊慌失措中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十二点的钟声刚刚敲响,倾盆大雨不知何时停了。
她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揉了揉眼睛。
家里开着灯,昏黄的灯光下王丽坐在餐桌旁冲她说话。
“然然,吃饭。”
莫然小跑过去。她仿佛没有看见父亲的位置空着,就乖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王丽推给她一碗米饭,和一盘剥好的虾。
莫然拿起筷子小口小口的开吃。
饭菜是凉的。
她硬着头皮吃了小半碗,就着碗边用余光扫向王丽,小小声地问,“爸爸呢?”
王丽轻轻地回,“爸爸去给你买娃娃了。”
莫然惊喜得抬头,“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王丽朝莫然招了招手,把她唤到自己身边,问道:“你能告诉妈妈,你为什么要娃娃吗?”
“爸爸说,我就是他的唐朝公主。”
“然然,那你觉得你爸爸是皇帝吗?”
“不是,爸爸是工人。”
“那你知道你这个娃娃需要花掉爸爸两个月的工资吗?”
莫然摇摇头。
“你爱爸爸吗?”
“爱。”
王丽突然面露狠色,“你就是这么爱爸爸的?”
“妈妈……”莫然吓坏了。
王丽伸手打了莫然一巴掌。
莫然一下子摔倒在地,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王丽一脚踹过来。
“你没有公主的命偏要当公主!你就是一个灰姑娘!”
“呜呜呜呜呜……”
“还有脸哭!你逼的你爸爸为你杀人!”
莫然本能地蜷缩到王丽够不到的地方。
王丽浑身颤抖,恨恨地瞪着莫然:“你害死了你爸爸,知不知道?!”
莫然呜咽着。
王丽一把掀翻餐桌,“为什么我要给你过这个生日!为什么你要买娃娃!为什么你要吃大蛋糕!为什么?”
“莫然,这全部都是你的错!”
莫然抱着脑袋哭泣着。
这一天这一夜成为今后她的梦魇。
那句“全部都是你的错”犹如魔咒,刻进了她的心间。
而莫桑怀也在那一天后,再未回家。
闲言碎语开始疯传,小区内的每个人都变成了目击证人开始对这件事做回顾。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口口相传的版本逐渐成为了真相。
原来,为了能给莫然买生日礼物,莫桑怀偷吃厂子里的回扣,不想被耿直的下属发现,一举上报,厂长大发雷霆,认为不能养虎为患。于是,当月对莫桑怀作出开除处理的决定。一时间失去工作的莫桑怀,出于男人的自尊心没有给妻子王丽坦白。就在莫然生日那天,毫不知情地王丽催促他出去买礼物,身无分文的莫桑怀在走投无路之下持刀抢劫了一位少女,少女几经挣扎,不幸身亡。
有人说,考虑到厂里是分房制度,有严重过失的莫桑怀不能再享受厂里干部待遇,他跟厂里提议,由居委会出面没收莫桑怀家的房子,分给其他有需要的工人。
王丽听闻消息,举刀跑到居委会骂他们落井下石,还扬言谁要敢这么做就把他们都杀掉。
从此,街坊邻居对莫然一家人避之唯恐不及。
在学校里,莫然被社区里的孩子带头孤立,还被扔小石子,她无力反抗,开始低着头走路。
王丽忙着替莫桑怀上诉,没时间管女儿。
莫然自己上学放学,饿了吃口方便面,渴了就口自来水,变成了没人照顾的孤儿,昔日里父母悉心照顾的日子,竟成为了记忆中的缩影。
原本活泼开朗的孩子,变成了沉默寡言的阴郁少女。这些变化都使得她遭受的排挤更加严重。
生活总归不是一成不变的坏。
在王丽的一番辛苦忙碌,莫桑怀判决书下来了,过失杀人有期徒刑七年。
比最坏的死刑好了太多太多。
那天,王丽抱着莫然哭了大半宿。
莫然却没有哭,她怀念的久违的拥抱竟让她感到冰冷。
母亲从未知道,“杀人犯的女儿”已经成为她的标签。学校里,老师不待见她、同学欺负她;家里,亲戚躲她、邻居害怕她。
孤独的成长注定伴她以后。
只有王丽对生活有了新的憧憬。
她每日都与莫桑怀写信,鼓励他配合改造早日减刑。
每次莫桑怀都会问起莫然的情况,她都答很好。
莫然是不知道这些的,母亲的忽视让她愈发想念父亲,可是那日的记性有让她惧怕父亲。
终于,王丽等来了探监权。
信里,莫桑怀让王丽一定要把莫然带过来。
王丽答应了。
她早早的给莫然打扮,让她恢复父亲眼中“公主女儿”的形象。只是,莫然没有笑容。
王丽耳提面命,“见到爸爸要开心,不要让爸爸担心你,知道不知道?”
莫然没有抗拒的点点头。
王丽还给莫然新剪了齐刘海,显得女孩子更加可爱。
可是,莫桑怀却执意让莫然撩开刘海。
光洁的额头,新旧疤痕交替。
莫桑怀心疼的问:“然然,疼吗?”
莫然避开父亲的眼神摇摇头。
莫桑怀抓着电话线,又问,“谁打的?”
莫然看向远处,不作回答。
“然然,你自己摔得?”
莫然闷着头不吱声。
王丽偷偷踹了莫然一脚。
莫然点点头又摇摇头。
莫桑怀看向王丽,说:“你帮我打听下你寄给我的信去哪里了。我没收到最新的。”
王丽当下起身去询问相关人员。
莫桑怀赶紧示意莫然拿起电话。
莫然犹豫了下,把听筒贴在耳边。
“是妈妈打的吗?”
莫然抠着电话绳。
“是同学欺负你了?”
莫然说:“我是杀人犯的女儿。”
莫桑怀急了,他想站起来被旁边的狱警一下子按在座位上。
“然然,相信爸爸,爸爸是好人。”
莫然摇摇头,“妈妈说是我害了你。”
“不是的。”莫桑怀从铁栏杆的缝隙中伸出手去抓莫然的肩膀,莫然挣脱开。
莫桑怀痛苦的望着莫然,“你很乖,你没错。”
“我不该要生日礼物的。”
“然然,不是这样的,是他们不好,我们都没错。”
莫然呢喃道,“爸爸杀了人,法律判定爸爸是坏人。”
一句话判了莫桑怀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