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早。
拉下窗帘的会议室,光线暗淡。亮白的大屏幕,播放着最新的营销方案,沈自横站在众人面前,讲得慷慨激昂。
莫然瞧着沈自横那副指点江山的模样,完全没有周末被气的破口大骂的劲儿。她知道,沈老板,惯会装的。
她扫顾了一圈,看到对面的李华,听得尤其认真,攥着笔在本子上写下要点。
莫然盯着那支会动的笔,不由出了神。
李华斜瞥了她一眼,满是疏离。
莫然笑笑。
旁边做小组会议纪要的夏末,忍不住小声问道:“然姐,为什么我总感觉李总对你有敌意啊?”
“嗯……额……”
这话题有点故事。莫然情不自禁敲起桌子。
李华,32岁,前上市公司逍遥集团的财务经理,擅长企业投融资业务。三年前,空降WB营销公司,掌管公司财务大权以及是沈自横的贴身助理。每天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对莫然翻白眼。
“大家都在传华姐跟老板之间有不同寻常的关系。”夏末眼睛里闪出亮晶晶的八卦之星。
莫然很想点头,可是她不能。
“不是啊。”夏末失望地狠敲键盘。
莫然摇摇头。
小狐狸徐甘吃醋的讲,李华与沈自横认识的时间比他们都久。
莫然则是在沈自横与徐甘的那场盛大婚礼现场上,撞见了偷偷哭泣的李华。
打那以后,她就明白,李华是一个痴情种,而幕布前演讲的家伙是个薄情鬼。
沈自横见莫然心不在焉,两眼微眯,笑着问:“莫总监,看来你是有要补充的话啊。”
会议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莫然那边。
夏末瑟缩着脖子,趴在桌子上不敢抬头。
莫然冷静地回:“沈老板讲解的非常到位,我的夏助理忍不住向我表达对您的崇拜之情。”
沈自横噙着笑看向夏末,夏末讪笑着点了点头。
“哦,小姑娘啊,刚毕业就能跟着公司参与到这么大的项目,是你的好运气啊。我相信营销组在莫总的带领下,肯定能圆满完成此次项目,并为公司全年营业额增加浓墨重彩的一笔。”
众人顺势拍掌。
沈自横说:“莫总监始终以废寝忘食地、认真负责地态度对待甲方!我们大家要向莫总监学习!”
夏末崇拜地望着莫然,“然姐……”
其他营销组的人,鼓的手掌都红了。
李华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莫然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沈自横,沈自横回以微笑。
“就这样,散会!”
大家有序地离开会议室。
夏末留在后头,帮莫然收拾东西。她嫌光暗,转身打开窗帘,却看见远远的天际,乌云密布。
“然姐,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远处有蓝紫色闪电出现。
黑压压的云雾,慢慢地朝他们这边蔓延。
莫然冷不丁打起哆嗦。
“然姐,你冷是吗?”
正与李华低声沟通事情的沈自横,闻言抬头。
他看到莫然站在窗户前,像尊雕塑似的一动不动,而旁边的夏末正要伸手拉她。
“莫然,过来!”沈自横严厉出声。
夏末抱着笔记本“咻”得一下跑出会议室。
莫然茫然的回头,眼神里毫无焦距。
“出去,我要跟李总谈点事情。”
莫然木然地走出办公室。
她刚出门,雷鸣炸响,工作区响起女声尖叫。
沈自横皱着眉头起身,却被李华拦住。
“有些人、有些事,我们都已经没了资格。”
沈自横嘴唇抿成一条线。
第二道闪电犹如利剑,刺破天幕,随后“轰隆”声如手雷爆破。
莫然垂首疾步。
“然姐?”
莫然恍若没听见,径直出门,她扶着墙壁拐进楼梯间。
这里虽然狭小幽暗,可是四面都是墙,能阻挡住电闪雷鸣。她顺着墙根窝在阶梯上,捂住耳朵呢喃:“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外面楼梯口有脚步声传来,她惊诧得耳朵竖起,直到确定是隔壁厕所推门的声音,她又把脑袋埋进膝盖里。
母亲说:“愤恨与无知是两把沾染毒药的刀,若是常常回忆咀嚼,便会插入身体,让血液凝固、生命止息。”
可是,对于莫然,她放不开过去,也寄托不了未来。
于是,只能堕入阴暗。
她摸出一包烟,点燃烟丝,然后对着墙角吐白色眼圈。烟雾缭绕间,心骤安。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二四六七八。”
她抱紧自己,小声呢喃着儿歌,脚掌还轻轻地打着节拍。
回忆的闸口,被大雨冲刷而开。
旧木房门口,父亲莫桑怀身着白色的t恤衫,笑着对莫然许诺:“然然,乖乖在家等爸爸,爸爸晚上给你带蛋糕吃。”
12岁的莫然,抱着小熊维ni的布偶,开心得点头。
夏日的天气阴晴不定,这会儿天空有雨滴飘落。
父亲离开的时间有些久。
小小的莫然,扭头看了眼外面乌云密布的天空,叫了声妈妈。
王丽安慰道:“然然,乖,妈妈在做饭,你看动画片。”
莫然抱紧布偶,坐在沙发上看《猫跟老鼠》。
突然间,妈妈哎呦一声。
小小的莫然吓得大叫:“妈妈!”
“然然别害怕,只是油太大。”
厨房内,王丽拿起锅盖捂住喷火的炒菜锅,锅内,白色的虾逐渐转红。她没有出去,所以没有看到:
门口,莫桑怀举着一个流血的蛋糕,笑着跟莫然说:“然然,爸爸回来了。”
然后电闪雷鸣。
后面的记忆就此断截。
莫然捂住耳朵,拒绝听到雷声轰鸣。手机一直在响,几次之后,她终于接起。
“在哪儿?”
“厕所。”气息稳稳,正常如斯。
“还以为你……没事,快点回来,我找你有事。”
“好。”莫然挂断手机,拿烟头朝自己的脚踝按去。
“喂,你干嘛?”
“谁?”莫然下意识仰头,烟头被她甩出去。
“擦”的一声,青蓝色火苗中,一张流氓脸慢慢映出。
“莫小姐,想不开玩自残?”鬼仔声音里带着不认同。
莫然扭回头,不愿搭理他。
鬼仔皱眉,如鹰的眼神扫视坐在阶梯上的莫然。这个女人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如同暗夜里的渣仔,怕见光也怕听见声。他不由地产生好奇心,趿拉着鞋偎到莫然身边,“吸烟呐?”
莫然不吭声。
“那个莫小姐啊,我瞅着这烟眼熟,是不是上次送给你的烟?小姐,你拿了我的烟,怎么不给钱?”
他凑过脑袋贴到莫然的脖颈肩乱嗅,一双手抚上莫然的眉眼。
莫然冰冷的眼皮上感受到一股温热,刺刺得有些痒。她忍不住抓住他的右手食指,用力往上掰。
“嗷呲——”鬼仔大叫起来,“疼——疼!”
莫然推开他,靠在扶手上,盯着他看。
鬼仔眉间蹙成一道小山。
这个女人眼神总是充满着惊惶,好像怕人揭开她的伤疤。奇怪,她有份正常的工作、有爱她的家人与朋友、每天可以正大光明地晒阳光......就算出门遇见警察盘查,都查不出什么泥点子,可谓是良民的典范。
为何几次遇到她,她都是这番模样?唯有堕落到地狱深渊的人,才会这般游离不明。难道,是他看走了眼?
“喂,莫小姐……”
鬼仔斜靠在墙角上,拿着火机滑开又熄灭、熄灭又滑开。
莫然抬眼瞄了他一下。
“上次我的烟都给了你,还我些烟钱呗?”鬼仔嬉笑着,满脸的不正经。
莫然闭上眼,她不想赶走汪汪叫的他,至少现在不想。因为,地狱空荡荡,即便狗吠声都是人间烟火气。
“喂喂。”鬼仔边吐烟边拿手指戳莫然的身子,“我他妈的一介贫民,你这个资本家的女儿,不能剥削我!”
莫然别过脸。
“快点,快点!我好歹是干催债的活,不能自己的钱都要不来,传出去我掉价儿。”
“没带钱!”
鬼仔听见莫然搭理自己,眉梢都带着笑:“简单,微信转账呗!”
莫然不吭气。
鬼仔一着急,转过身就想去抢她腿边的手机。
莫然歪身往旁边躲,情急之下,举起手机朝鬼仔脑袋砸。
塑料软壳本没有杀伤力,但上面嵌的水钻,棱棱角角刮到了鬼仔的脑袋尖,他委屈地抱着脑袋喊:“哎呦疼。”
莫然见他脸部狰狞,害怕之余内心却有暴力之后的快感。正巧手机铃声响起,她赶紧接:“喂?”
“在哪儿?”
“在……在”莫然偷瞄了眼鬼仔,“在楼梯间。”
“雨停了。”
“好。”莫然挂掉手机站起身就要跑。
鬼仔长腿一伸,挡住她的去路。
“对不起,小姐,你打伤我了,加上精神损失费、医药费、误工费以及烟费,得给我两万三千九百八十一元,请付钱。友情提示:微信、支付宝、现金均可,但拒绝赊账。”
莫然抬头,眸光里藏着冷漠:“算得挺准,连零头都有。”
鬼仔忽然觉得有趣,这女人刚才要死不活地,如今一通电话倒像活过来似的。
他不依不饶:“必须啊,我就干这行的,算数最拿手。”
“敲诈勒索行的,能不精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