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寒石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绕道。
两人从三楼下来,到二楼转角平台,隔着两扇门听见一群护士叽叽喳喳地说:“你也请护身符了?”
“请了。我今晚值班,不请我哪儿敢值?”
“对对,我听说昨晚七楼又出怪声儿了。保安部派了一队人跟着值班警察一起上去,结果今天早上就有三个保安发烧,浑身疼得爬不起床了。”
“我天,这也太吓人了。你说院长也真是的,都这样了,还值什么班?干脆直接封楼得了。”
“那哪儿行啊,还有半年他就任满了,人家还想高升呢——能让这事给耽误了?”
“那也不能拿咱们的命开玩笑啊?”
“消息一直被封锁着,外面根本不知道咱们这次病人丢失不是因为病人精神失常而是灵异事件。再说,现在这社会你就是说灵异事件也得有人信。”
“现在是没出人命。但凡能确认失踪病人死了,你看这事闹得大不大?”
“我管他们怎么闹,我是真不敢上班了。太害怕了,晚上值班老觉得有双眼在盯着我……”
“实在不行,你找个人来陪你?”
“对了,你们说刘医生给介绍的这大师到底靠不靠谱啊?我还是头一回请护身符还给他签字呢?”
“人家不是说了,你不签字神明哪儿知道保佑谁?反正这种事,‘有’总比‘没有’强。”
护士们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远,费迎仙把门推开一道缝儿,看到里面放着两台热水机。原来,护士们刚才在这里采水。他回头冲姜寒石打手势问要不要跟过去,姜寒石摇了摇头,转身就往楼下走。
费迎仙连忙去追。
两人从一楼大厅的后门来到楼后。
姜寒石走到一处没人的角落,对费迎仙说:“我用空气波干扰摄像头,咱们直接去七楼。”
“诶——”
费迎仙还什么都没说,姜寒石已经一把搂过他,消失在这静谧的一角了。
七楼原本都是精神科的床位。
在这里住院的大多是年轻人。其中不少年轻女子都遭受过家庭暴力,有的是被丈夫殴打,有的是冷暴力折磨,还有一些因生活压力太大,被孩子、丈夫、公、婆甚至亲生父母剥削压榨到极致,实在承受不住,精神世界一度崩塌。
本来他们在这里住院,相当于逃离‘灾难’得到一个暂时喘息的避风港。谁成想竟然出了‘丢人’事件,把他们好不容易能喘口气的地方也给毁了。许多人被迫又回了家,虽然白天也照常来输液,但病情却越来越重。
……
一阵急风吹开701的窗户,雪白的窗帘翻滚飘动,倒也没引起什么人在意。
窗帘背后,费迎仙弯腰小声咳嗽。刚才被姜寒石带进了风灵结界里,身体被一团光速旋转的空气包裹,体验绝对算得上新奇刺激,代价却也不小——他被飙风呛了一口,肺里像针扎一样难受。
姜寒石在屋里转了一圈,见费迎仙还没缓过劲儿来,嘴里一边说着‘娇气’,一边从指尖分出两根灵丝探入费迎仙的肺里,不过两秒就将扎入费迎仙肺里的那团空气给吸了出来。
“走吧。”
他说完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费迎仙能感觉到,全是因为他,姜寒石的耐心一直在告罄的边缘反复横跳,就好像他一直在挑战他的底限似得。
费迎仙突然就意识到再这么下去,姜寒石就真成‘带崽’下凡了。他可不想给姜寒石当拖油瓶。
于是,他立刻拈指掐诀调动灵根中那股蓬勃向上的力量凝聚在指尖,低声念:“【仙术·华蝶星散】。”
月白的光束徒然天降,华光敛尽,近百只月白色的蝴蝶瞬间冲满整间病房。
费迎仙说:“去。”
蝴蝶振翅,破门而出,眨眼间已遍布七层各间病房,各个角落。
费迎仙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这是他第一次调动自己的灵力启动御灵术,完全不习惯。
尽管经脉中还有能量饼干提供的灵力,他却没动。因为听说自己灵根终于在发芽了,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从刚才开始就跃跃欲试。等真试了,他才发现与他从小用惯了的魔息相比,调动灵力是真特么费劲!
姜寒石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不要逞能。”
费迎仙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还特地挺直腰板,意味深长地回敬了姜寒石一眼。
姜寒石:“……”
他面无表情去了对面的702。
费迎仙直奔走廊的另一头,走到一半时发现有一团蝴蝶围在一扇门前,门上写着洗手间三个字,看来这就是失踪事件的案发现场。
门半掩着。
他伸出一根指头轻轻一戳,‘吱哑’,门向里打开,一团浊气破门而出,夹带着尖锐的嚎叫,直扑费迎仙。
他下意识抬手遮挡,比他更快的是那几十只月华之蝶,它们飞扑在他面前,形成一面银白色的盾,替他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嚎叫气团。
下一秒,飓风平地起,姜寒石出现在他身后,抬手扶住他的肩。
紧接着,‘响指’声起,就在费迎仙眼前,半空中突然出现一个篮球大小的气泡,里面充斥着一团污浊的气体,就是刚才攻击费迎仙那一团。
“这是什么?”费迎仙问。
姜寒石已经走了进去,头也没回,说:“戾气。”
费迎仙伸出一个指头,轻轻戳了下空气泡,气泡就像个氢气球般,飘一边去了。
月华之蝶在前开路,费迎仙也走了进去。
窗户紧锁着,里面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也不知憋了多久,一直没有散尽。太呛了,费迎仙捂着鼻子连忙回身把门打开。
然而,两分钟后,那股味道依然没有散。
“有怨念,也有戾气。”姜寒石说着又打了个响指,一个更大的空气泡包裹着这股不肯散开的消毒水的味道浮现在两人之间。
各种颜色的大小气团,被同时关在一个气泡里互相之间摩擦碰撞竟还擦出了电流,宛如数道闪电自乌云密布的天空倾斜而下。
很快,有声音从气泡中传出——
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呼救,有人在义愤填膺,有人在歇斯底里。
紧接着,气泡中出现许许多多的细小电流,一些画面也开始忽隐忽现。
“什么?!”
相比费迎仙的惊讶,姜寒石倒是淡定得多。
他依旧面无表情,双手环胸盯着大气泡,说:“是储存在怨念和戾气中的信息。也就是它们的成因。”
“我第一次听说,怨念和戾气中还能存储信息。”费迎仙感慨道。
姜寒石大概自己都没发现,他在面对费迎仙时,总会不知不觉多出那么一丢丢耐心,说:“怨念和戾气的本质是能量。我们每天接收到的所有信息也都是能量。所以,从怨念和戾气中可以提取我们想要的信息。”
——
台风过境般的客厅。
“……不要再打了,我发誓,不跟你离婚了……”
女子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她恐惧地摇头,望着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眼里全是绝望。她抱着头,发丝凌乱拼命往墙角里缩,头皮被薅掉一条,月牙形的缺口留着血。
——
阴暗狭窄的陋巷。
“……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行,不说话就把钱拿来!”几个男孩围着另一个男孩推推搡搡。
“我上次已经还你了。”
“哟,别忘了,你的借条还在我这儿。”
“兼职的钱还有两天就——”
一个嘴巴抽得男孩半张脸甩到身后。
“我不是早告诉你么,不还钱就得挨打么?”
蓝白色的校服很快滚满泥浆,男孩趴在地上久久未动。
——
医院的病床前。
半躺着的老头,抄起保温壶就往毫无防备的年轻女子身上砸去,还骂骂咧咧:“做这么咸是故意想害我血压飙升,盼着我死是不是?”
女子捂住半边被烫出血泡的的脸,哭着跑了出去。
她义愤填膺地打电话:“你要非跟你爸一起住,咱们立刻、马上、必须离婚!”
无数片段一闪即逝,是人间百态,也是业力之源。
费迎仙面前两幅画面同时闪动。
其中一幅,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抱着脑袋缩在地上,小小一团,绝望大哭,无助地喊:“妈妈!”
“我不是你妈!你个自私自利的玩意!”
中年女子凶神恶煞,手里轮着一根手掌宽手指厚一米长的木板,恶狠狠地往女孩身上打。好像怕打得不够重,她每打几下还会蹦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抽在女孩身上,直到木板被打折,她恶狠狠地踢了女孩一脚,才罢休。
小女孩吐了一口血,没人在意。
她的父亲把她拎起来,拽到堂屋门口,扔给她一块搓衣板:“跪好。都五岁了,你妈让你吃饭你就吃,别老惹她生气。”
后来,这个父亲死了。
母亲选择独自抚养小女孩。
她也成了母亲饲养的名副其实的情绪垃圾桶。
每一个见到女孩的人都对她说:“你妈养你不容易,你长大一定要孝顺你妈。”
但女孩儿知道,她母亲养她所用的钱大部分都是借的,长大后她要替母亲还账。
大学毕业后,女孩从同学中选了一个人直接结婚。
母亲像害怕她不还钱的债主一天一个电话催债,说:“你不能自私自利……”
对此,丈夫冷眼旁观,不但不帮忙,每天吃喝坐卧还等着她伺候。
她第一次崩溃,是晚上九点加班时接到丈夫电话:“我把菜切好了,等你回来炒。”
第二次崩溃,是她出差十天再回来,丈夫已经从网上又找了个小三,两人每天聊得柔情蜜意。
她从来没想过依靠谁,但她也不喜欢别人成为她的累赘。
破碎的童年。
破碎的婚姻。
另外一幅画面中——
女孩渐渐长成了一个精神破碎的成年人。
她和母亲住在一起。
她在窗台上晾了陈皮,母亲踩着窗台擦纱窗,陈皮发出一声又一声破碎的脆响。
女子连忙抢救,却听头顶有人高声嘲讽:“你还真是自私自利。”
‘自私自利’?
她只是在抢救陈皮,为什么又是自私自利?
已经满头花白头发的老女人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显摆道:“咱就是身体好。都是这辈子老为别人着想换来的,不像有些人太自私,年纪轻轻就害了一身——”
一把陈皮被直接怼到老女人脸上。
女子抄起个抱枕,劈头盖脸往老女人身上砸去。
老女人哭嚎:“王军儿疯啦!”
……
费迎仙说:“如果我单独看她拿抱枕打她妈,会觉得她是个不孝子。”
“其实只是冤冤相报。”姜寒石说:“你给出的力,会想方设法回到你身上。每个人的能量都和他们自身绑定,带着独特的印记,生生世世相随。”
“可是很多人小时候被父母打,长大了并不会打父母?”
“但他们会打孩子。”姜寒石垂下眼睫,说:“暴力是会遗传的。能量要么中和,要么转移,要么被消化。”
“怎么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