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不想吓到你的。”张清约振臂一挥掀揭开盖在祁济脸上的袖子,挽剑归鞘,坐回原位,
“我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
“……没事。”祁济眼睛发直地看着面前火堆,橙光刺眼,余光看见火苗上方,柳星宇的尸体伏倒在地,
“就是发生得太突然。”
老实说,其实这两天尸体见得多了,他已经从恐惧厌恶到渐渐无感了。
从情感上来说,这柳星宇昨晚跑来逮人,弄得整片绿洲鸡飞狗跳,压根儿没管故过凡人死活,算起来,雷小龙和邬柏山的死也算受了柳星宇一份牵连,他对柳星宇其实没有半分好感。
从逻辑上来讲,这里是没有强律法约束的仙侠世界,许多修炼之人不去为非作歹欺男霸女不过是因为道由心证,大家都是靠着公序良俗和不靠谱的自我道德来约束自身的,所以难免肯定会出现柳星宇这样想要残害同门的败类,张清约反杀他,于情于理都没问题。
祁济迅速收回视线,不再注视柳星宇的尸体,他低头看自己碗里的肉粥,已经完全提不起胃口。
张清约端起自己那只碗,看见粥上被溅了一串血珠,将粥往火堆滋啦一泼,碗撂在一旁,捡起木枝拨弄拨弄好柴火,使火堆继续熊熊燃烧,然后他左手袖口掉出一串暗红色的念珠,盘在手里一颗一颗捻过。
一时间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祁济注意到张清约的动作,见张清约神色平静注视着火光,手里盘着珠子,却并不张嘴念梵经。
真是玩儿得花啊,一身道袍盘佛珠。
祁济暗中观察着张清约,又打开系统中待办事项,看看张清约的人物卡片,上面的Q版小人儿眯笑脸,一副温和的样子,还怪可爱的。
他试图从脑海里一团乱麻中理清头绪。
首先,最重要的问题,这个副校长张清约,他要还是不要?
要,当然要!他知道最关键的信息,灭世魔头就是张清约,那张清约自然要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随时监视着最好。
祁济想清楚问题,立刻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清约兄,我虽然有点被吓到了,但是我今日不是同你说过,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的。”
张清约侧目看向祁济,双眸在火光映衬下幽深莫测,随即他扬起唇,言笑晏晏,眼中神彩立刻便被笑弯的眉目隐藏:“小祁,你真好。”
祁济亦微笑,随即表露出一副关心的神色:“可是,清约兄,你收拾了柳星宇,”祁济指指地上的尸体,“从身份上来说,他是你师弟,对吧?所以你师门那边……嗯,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柳星宇是我师父柳沛苍的独子,此次事件,便是这父子俩合谋坑杀我。”张清约轻描淡写道,
“柳星宇死,接下来我自然只能是亡命天涯了,怎么,祁兄难道是怕受我牵连?放心吧,他们还没有那么快追过来。”
“不不,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你啊!”祁济赶紧表明态度,眼神诚恳,
“也就是说,清约兄之后都会居无定所?小弟不才,正巧在蜀中建有一处庇护所,或可帮清约兄一避端祸。”
张清约:“噢?小祁难道一点儿都不好奇,我师父和师弟为何要设计坑杀我么?”
“……”祁济意识到自己态度操之过急,赶紧正了正脸色,义愤填膺道,
“不管因为什么天才地宝,他们都罔顾人伦、无情无义、罪大恶极。”
“这匣子里的东西是灵丘宗的灵玺碎片。”张清约毫不避讳,放下木条拍拍手,随手将那块匣子从怀里掏出来,手指顶着一角转起来。
灵丘宗他当然知道,可不就是安文曲原本要入赘的那个宗门嘛!地图的整个东北角都是灵丘宗的势力范围。
但是灵玺碎片是啥玩意儿?好像在藏书阁翻某本历史书的时候看到过?
张清约:“灵玺碎片,小祁难道没听说过么?”
“的确未曾听说过。”祁济忍不住开始骂了,所以这灵玺碎片是什么主线故事里的重要道具?老王究竟胡乱加了多少原本游戏世界观里没有的设定?
“噢?小祁竟然连灵玺碎片都未曾听说过?”张清约佯装惊讶地仰起头,他换了个姿势,倚身向祁济靠过来,将祁济半环住,
“这不应该呀,除非太过穷乡僻壤,这是连市井三岁孩童都知道的童谣:古灵玺,酿大祸,斩四段,镇四方,东郁林,南戴天,西紫阳,北灵丘,天下平,心不慌。”
好烂的童谣!该不会是张清约现编的吧?他在葭明峡三个月从未听葭明村或者嘉洲城里小孩儿念过啊!
葭明村里孩子念的童谣都是更贴近生活相关的谚语,什么“春月不撒网,秋来鱼满仓。”之类的,而嘉洲城的孩子受的教育稍好,念的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类。
“我来自穷乡僻壤。”祁济木然。
张清约被祁济逗得哈哈大笑,不拆穿也不追问,轻描淡写便道出当世几大玄门秘辛。
许是看出祁济完全对这世界知之甚少了,张清约几乎是从头讲起。
原来,这灵玺是从古流传于世的至宝,作用是平衡世间灵气,使天下风调雨顺,河清海晏,故而从古便有仙人飞升上界的传说不时流传于世,一时世间人人崇尚仙家,竞相修炼,从而又荒废耕桑,民生凋敝,争战频发。
战争断断续续持续了几百年,期间崛起无数宗门,又陨落无数宗门。
直到如今的四大玄门在同一时代相继崛起,西北紫阳山派,东北灵丘宗,西南戴天山派,东南郁林宗,这两派两宗于战争中脱颖而出,在一场争战中将灵玺一分为四,四家各自掌握四分之一块灵玺碎片,镇守四方,互相制约,平息了长期以来的战乱。
止干戈,兴社稷,人们终于又得以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四海升平。
然而,令人没料想到的是,自四大玄门于玄济一年联手宣停战争那日算起,至今玄济八百二十四年,天下间,竟再无一人飞升。
三代修炼者折戟,终于引起世人注意,而很容易便能联想出来,定然与那灵玺一分为四成了碎块有关。
四大玄门发展至今已是同气连枝,一片和气,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去年便有人提出建议,四大玄门将各自存有的那块灵玺碎片拿出,集于一处,以寻求解决之道。
四大玄门掌门明面上皆赞同此事,商议好了聚集灵玺碎片的地点,在四大玄门中心的洛阳城,还派遣弟子去修筑四合台用以存放灵玺碎片。
今年正月初一,四合台落成。
但灵丘宗的宗主高乾端,却在独女与戴天山大少爷的大婚前夕,突然急发告帖,宣称因为又忙于举办亲事又忙于护送灵玺碎片,两件事落到一起,灵丘宗顾及不暇,宾客商贾云集,最热闹的时间,那让块灵玺碎片竟不慎失盗。
各门各派为了自证清白,自然纷纷出动人手帮忙查探寻找。
因此不仅戴天山和灵丘宗的联姻之事告吹,最重要的合灵玺之事也便不了了之。
祁济听到此处,感觉头都大了,难怪安文曲逃婚高家也没来追查他,因为入赘的大少爷人还未到场,宗门至宝灵玺碎片便被盗了,自然是找寻宗门至宝下落更为优先。
不管安文曲和高家那头怎么回事了,现在先想清楚张清约的问题。
“这么说,你师父派你和你师弟两人,明面上是帮灵丘宗忙找灵玺碎片,实际上你师父和师弟已经早已掌握了这块灵玺碎片的明确下落,打算趁机把这灵玺碎片私下吞了。”祁济捧着脸,非常认真地分析。
“小祁真聪明。”张清约颔首,赞赏地注视着祁济。
祁济并未注意张清约的目光,继续低头沉思:“所以你师父为什么不告诉你计划呢?非要献祭你这个大弟子不可?除非……”
张清约:“没错,灵丘宗的这块灵玺碎片是宗主高乾端自己‘丢失’的,他也想私吞灵玺。”
祁济:“嘶——那就能说通了,毕竟死人有时候比活人好用,到时候灵丘宗宗主对你师父一起疑心,他就上一出‘我那么器重的大弟子在帮你找灵玺的时候死了,你竟然还来污蔑我?’来摆脱嫌疑。不,既然要摆脱嫌疑,甩锅就要更彻底……‘啊,真是家门不幸啊,我没想到这大弟子居然心怀不轨,私吞下灵玺碎片跑路了!’”
张清约噗嗤一声大笑起来,捧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半响他才止笑:“小祁用词有趣遣句也有趣,实在太有意思了,而且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厉害,全都推测对了。”
“这算不上多厉害的计谋,只是实施出来……”祁济神色复杂地看向张清约,
“朝夕相处多年的师徒情谊、手足情谊,他们都能不顾,你师父和师弟,真是太残忍了,好狠的心。”
“你这是在为我难过么?”张清约靠得更近了,戳了戳祁济的脸颊,迫使他扬唇,
“没关系,我已经不拿他们当亲人,所以也早都不难过了,小祁你也别难过。”
祁济勉强一笑,也是,柳星宇尸体还趴在那儿呢,看来张清约是早就跟贱人们做好切割了。
不对,张清约好像才是重生黑化的魔王。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祁济侧头瞟了一眼柳星宇的尸首,又瞄一眼笑意盈盈一直注视着他的张清约。
等等等等……好像真的有什么不对劲!他快速眨着眼,低头思索起来。
假设,张清约就是死在了昨天晚上,和王天翰对战后受伤,被柳星宇背叛刺杀身亡的,那么,张清约在早于昨天晚上的某个时刻重生后,难道不是应该第一时间斩了柳星宇,然后回去混蛋师父对峙?
可是张清约对待他们的态度,完全不像是恨意滔天的样子,反而很麻木很无所谓。
昨天很轻易在柳星宇受伤最重的时刻放过柳星宇,今天又轻易答应原谅柳星宇,然后像是故意,等柳星宇下毒暗杀之时予以反杀。
只有一个可能,张清约已经报过仇了,而且报过很多次仇,爱恨都彻底看淡了才会如此。
祁济登时冷汗直冒,他突然想起来,那天和老王的谈话,后面还有一段!
“老王,你是没玩儿过经营建设类游戏吧。”
“没有。”
“我拿demo给你演示,你看,整个游戏就这一个主界面,你看下面的这些卡片,就是用来建校的,然后建校,招生,招师……你看,他们已经开始上课了,学生开始修炼,系统就会收获灵气值,然后我们再扩建学校,招更多学生和老师,升级校舍,提高师生福利,最后等上面这个进度条,哦,就是等魔王灭世前,达成条件,这局就算赢了。”
“要达成什么条件?”
“条件很多啊,可以随玩家自己选的,比如这个,达成全校至少100个学生修炼出金丹,这个,修建所有最高级建筑并且升至满级。”
“那要是没达成呢?”
“没赢那就开下一局啊。”
“那魔王不是又要重生灭一次世。”
“……就别老想着你那主线故事了,老板应该不会同意加进去,世界观弄太复杂,哪儿来那么多美术资源支持啊。”
老王!!!老王啊!!!
祁济想哭了。
现在仔细一想,如果张清约不是第一次重生,那么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啊!
如果张清约已经不是第一次重生,那么张清约自己的经历里,已经数次经历过同样的昨天晚上了……但是昨晚,张清约是第一次看见他。
祁济瞬间感觉心都凉透了!
难怪张清约从一见到他开始就跟发现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一样,几乎形影不离黏着他,总是询问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原来张清约现在是把他当成新奇的宠物观察啊!
这已经不是重生一次的黑化大魔王了,这尼玛是个重生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疯批乐子人啊!!!
祁济咽了咽嗓子,抬头悄悄瞄一眼张清约,对方的视线果然还在他身上。
“怎么了?突然脸色那么难看?”张清约微笑。
“没怎么没怎么,就是晚风有点儿凉。”祁济嗓子发虚,干咳两声。
“小祁,怎么也不知道自己运转一下灵力呢?”张清约责怪地瞧了一眼祁济,随即揽住祁济肩膀的那只手传出一丝灵力,
“这样暖和点儿了么?”
“暖、了、谢、谢。”祁济一字一句从嗓子眼卡出道谢,他只听见自己心跳飞速加快。
这么亲密和大魔王接触,他感觉自己紧张得快撅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