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妮可点点头,“所以说……你小子是想来套套近乎,混个一官半职咯?”
杰森略有些尴尬,挠挠头发,小声嘀咕说,妮可你怎么还是这么直接,性子一点也没变啊。
妮可拍拍他肩膀,笑着说,有啥不好意思的,呵呵呵呵。
杰森只好跟着一起呵呵。后台气氛略有些不舒适,每个人七年前都是如此热血沸腾要参与魔法学院终试删选,要保家卫国。七年后开始变得战战兢兢,每一句话都看似厚着脸皮,其实在计较着利益。
妮可的手掠过杰森散落的额发,看到他满是雀斑的鼻子微微翘着,说一句,“我会推荐你的,放心吧。”
杰森颇为感激,反过来握住妮可的手,笑得一脸开怀。
既然大家都厚颜无耻活了下来,还踩了一脚帝国,忙着巴结新政-府,那些尊严呀爱国呀荣耀呀尴尬呀,就显得多余。
外面似乎有沸反盈天的呼喊声,喊着万岁万岁。无论新政旧政,喊喊口号总是不错的。
小杰森虽然刚刚攀附上了一条绳梯,但听到这样响彻天际的口号,还是不由愣了一下。
他堆满笑容的脸蛋,有一瞬间纠结。
妮可察觉到了,问他怎么了。
“嗯嗯,”小杰森笑眯眯跟了一句,“新政万岁!”
说得铿锵有力,发自肺腑。
妮可不知该如何接口,只是大力揉乱他头发,问他,“既然不想当军需处长,你想要个什么职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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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是沸反盈天,郎曼旗帜高高扬起。
帝国大厦地下实验室中,却是一片阴森冷寂,只有液体的声音在咕噜咕噜冒泡。
金发碧眼的兔子摆弄着试管,玻璃制品彼此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她抬眸看一眼马修,笑容十分甜蜜。
“明天早上开始,新政筹备工作就要立即展开了。”
“现在他们忙着蛊惑民心,忙着一堆宣传接受工作,还轮不到你。”
马修坐在她对面椅子上,手扶着额头,让她少叨叨。
“我很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爱丽丝将玻璃试管揉在掌心,念了个小小的施法咒语,掌心立即冒出一股白烟,玻璃试管被完全腐蚀,彻底消散。
“你曾经是帝国的骨干,现在也会是郎曼的重点监视对象。”
“他们要么杀了你,毁了实验室,要么控制你,让你为他们实验。”
爱丽丝踢踢桌子腿,口吻焦躁起来。
“反正你现在所有的实验资料最好统统都毁掉,小国王以前似乎提醒过你吧,你还不舍得呢。”
马修拿起桌上的血腥玛丽,抿了一口,啧啧说,难吃。
爱丽丝越发烦躁,干脆站起来,走到他身后,俯下身,绕过他脖子,吻上他。
“……爱丽丝你有话说说!”马修被强吻,感觉快要窒息,又觉得她态度蛮横无礼,一点没吻出柔情来。
“哦,”爱丽丝站直身子,手捏上他肩膀,使劲揉了起来,“你知道我要说的压根不是这个。”
“我才不管你的资料会不会被郎曼帝国利用。你毁不毁资料,关我什么事?”她一反常态,手上十根指头用力,指甲快掐到马修肌肉里。
马修忍痛,龇牙咧嘴问她,“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爱丽丝突然放手,一脚狠狠踹向马修的椅子腿,椅子被踢翻,马修连滚带爬滚出很远。
马修十分狼狈,跌跌撞撞爬了起来。
换做别的女人,他早就动手制服了。可是,面前这个气势汹汹身材高挑的女子,是他凶不起来的。他只有踮手踮脚走回她身边,从背后轻轻环抱住她,点点头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两人一人说了一句废话,废话把空气搅动得焦灼。
火星似乎就要点燃整个地下秘密实验室,一切肮脏尴尬不为人知的隐秘将被彻底埋葬。
“动手吧。”爱丽丝说。
“动手吧,马修。”她闭上眼,暴风雨过境后毁灭一切的疲惫爬上她脸庞。她此刻平静如一只无害的小兔。
马修点点头,不再废话。他看着爱丽丝挣脱自己的怀抱,开始整理实验器材,他也开始为了一个庞大的魔法咒阵法,进行最后的数据推算。整个实验室从本来阴森昏黄的样子,变得一点点明亮起来。
本来杂乱放置的各种器材,被井然有序排成一个又一个圆圈。
地板上用粉笔画上了各种简陋的魔法阵原型,大的五芒星阵套着小的十字架阵,再有无数荆棘与玫瑰花瓣的图形围绕。
火焰灿烂如一朵朵永恒花,在半空中浮动,连缀起来恰好是一个完整的圆。
整个魔法阵的正中央,是一个十字架的粉笔勾勒。尺寸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躺下一个成年人。
爱丽丝躺了下去,脸上是温和的笑容。
她闭上眼,再也没有睁开过。
马修以为她至少会在阵法开始前,微笑着说一句,再见马修。
宛如很多年前,他们第一次在帝国大厦顶楼相见,经历了忙碌一整天的实习工作,爱丽丝穿着蹩脚的工作制服,脸上洋溢着喜悦冲着马修大喊——
再见马修!明天我会给你带三明治牛肉的!
马修口型微动,阵法缓慢开启,一个接着一个的试管开始腾腾冒出烟雾,爱丽丝的轮廓渐渐被烟雾笼罩。
她明天不会给他做牛肉三明治了。
也不会再见了。
****
妮可一晚上噩梦。
她翻来覆去没法子安睡。
临时宿舍的床铺十分简单,木板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毯子,上面搁一个枕头。
妮可扯过一条被子,觉得热,踹了被子又觉得冷。
她就这么反反复复折腾,梦里全是爱丽丝的黑白照片。
爱丽丝在墓地最后一排。
她安安静静坐在墓碑前,满眼的甜蜜毒-药都被清纯无邪代替。
她不再是一个满手血腥,替国王干过多少龌龊事的情报处总秘书长了,她变得纯洁无垢灵魂透明。
等妮可跌跌撞撞赶到墓地最后一排时,爱丽丝却飞上了墓碑,成为一张黑白照片。
这照片很熟悉,似乎在梦境中见过。
是了,是在边境小镇二层楼别墅的墙壁上,挂在马修家。似乎是爱丽丝在帝国大厦实习期间,马修偷偷拍她侧脸,她正认真翻检文档呢。
黑白照把一切都变得肃穆起来,镜头中的女孩子翻检的档案也似乎一瞬间诡异起来。
妮可伸手想要触摸照片,看着这张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脚步声轻快,一步一步很快到了爱丽丝墓碑前。
梦境中有朦朦胧胧的雾气。
雾气湿漉漉的,来人居然看不见妮可。
妮可认得他。
这个此刻恭恭敬敬半跪下来,献上热烈玫瑰花的男子,是帝国国王。
他今天穿了一身肃穆制服,胸口上挂满了各种荣誉勋章,正式程度不亚于接见帝国上将。
他本来柔和的少年线条,因为这套笔挺的制服,而一下子变得深邃起来。他整个人笼罩着一股巨大的悲哀气息,这悲哀被隐忍下来,等着一场蓄势待发。
这个样子,一反以前的嘻嘻哈哈与百无聊赖,终于有点像一个国王的样子。
像一个可以依赖,可以信任的君主。
可是依赖什么呢?帝国不是都亡国了么?
妮可颇为讽刺想,她恶毒地审视着这个废物前任国王,看他怎么假惺惺来悼念一个下属。
国王半跪着,嘴上说着各种忏悔。
“爱丽丝,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
“爱丽丝,我爱你,像马修一样爱你。”
“爱丽丝,这一生我都只会爱你一个人,嗯,就像马修一样。”
“哎,真是可笑呀,为何我对你的爱意,需要以马修来作为标准衡量。不过没关系,你听明白就好。”
“只是……”
“现在的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嗯,我就当你能听到吧。”
“爱你,爱丽丝。”
妮可没弄明白这是纯粹上司对于下属牺牲的安慰,还是一生一世就差在教堂宣誓那种爱。不过小国王执政时一直在拆教堂,他就算要宣誓估计也不会对着十字架宣誓。
妮可醒了。
她在黑暗中摩挲到床头灯开头,啪一下扭亮了。
她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一下子无法反应梦境中的战战兢兢。她喘了一口气,试图平静分析梦境中的预示——
自从到了帝国大厦,仿佛是两个平行时空的对接,她不再有关于爱丽丝的梦境,此刻这种预示爱丽丝死亡的梦境到底意味着什么?
还有开枪自杀的小国王,他这是从地狱爬回来给爱丽丝致敬献花么?
还是他们本来都在地狱,所以碰头起来也比较随性,一个蹲在墓碑前,看到另一个来了赶紧化身为一张照片?
妮可分析越发混乱了。
她摸摸脸颊,冰凉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滚落,止都止不住。
噩梦真是……讨厌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