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镇是神圣帝国的边陲小镇,与魔族的领地接壤,土地贫瘠,人烟稀少。
然而,随着帝国与魔族的开战,这素来安静的小镇也喧闹起来——
“听说了吗,那位魔王复活了!我侄子在前线亲眼看到的!他有一千只眼睛,一千只手。只要看你一眼,就会让你原地爆炸!”酒馆老客说得唾沫横飞,却发现坐在对面的年轻人无动于衷,只顾着埋头猛吃,“……怎么,你不信?”
被点到的年轻人下意识扯了扯灰色兜帽, “哇,厉害、厉害。”
“听他放屁!”另一位酒客举起杯子,“你是新来的?可别听这老东西吹牛逼了,他侄子真要在现场,是怎么活下来的?要我说,肯定是魔族放出的假情报,唬人呢!”
年轻人似乎没什么主见,点头附和,“嗯,有理、有理。”
“就是就是!战报会说谎,战线可不会。在勇者大人的带领下,战线可是一路向前推进,杀进魔族老家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这时候冒出个魔王,谁信吶!”
酒馆中讨论声此起彼伏。端酒的女侍穿行人群间,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冷炙,目光时不时瞥向那个灰兜帽的年轻人。只听声音,不像是该来酒馆的年纪。
但她的注意很快被新来的客人吸引,那是两名帝国的军官,从盔甲和纹章的样式来看来看,可能有着不低的职位。
“两桶黑啤酒,送到营地去。”稍显年轻的那位副官,朝吧台抛了一枚银币。
他至少是给钱的。女侍想。她连忙用手擦了擦围裙,也给这两名长官端上了啤酒。
“不必。”年纪稍大的百夫长面色冷峻,“清水就行。”
铅灰色的眼睛逡巡着酒馆,帝国的军人有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目光所及之处,众人不自觉哑了声息。最终,百夫长的目光落在了一个长满雀斑的小男孩身上。
雀斑小孩立刻啪的一声并拢脚后跟,行了个像模像样的军礼,“为了帝国的荣耀!”
“还挺像模像样。”副官笑了。这个年纪的小屁孩,最喜欢玩打仗游戏了。瞧,他手里拿着的那根木剑多么像模像样?副官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你猜猜打到了哪里。猜对了,就允许你替我擦剑。”
“那还用猜?”男孩挥舞着木剑,兴奋地一蹦三尺高,眼里涌现出狂热的光,“肯定打到了魔王领,把那些该死的魔族全都杀光!”
这要是放在三十年前,根本没人敢想。打到魔王的领地?没被那些可怕的魔族打过来就已经是万幸了!可就在这三十年间,发生了两件大事:先是前任魔王失踪,七位魔族大公爵自相残杀,乱作一团;后是在女神的祝福下,人类历史上最强的勇者诺亚诞生。
然而,就在人类的反攻势如破竹之际,一朵无人预料的乌云,却悄然笼罩在他们的上方。目前关于魔王的事还是个秘密,但是百夫长已经接到了命令,要为这场战争抽调更多的兵力。
在此之前——
“这孩子的父亲是什么人?”百夫长指了指雀斑小孩
刚搬完酒桶回来的女侍一惊,“很、很抱歉,那个……”
“不就是个没父亲的野孩子嘛!”有人看热闹不嫌大地起哄。在这种闭塞的小镇,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会是什么待遇?“哟,不服气啊?去找你的野爹呗!”他一巴掌拍在女侍的屁股上,“你说是吧,玛尔塔?”
雀斑小孩眼里几乎冒出火来,挥舞着小木剑就冲上去,却被母亲拦住了。
“嘘——到外面玩去吧,这里没你的事。”
“但是——”
“他的父亲是魔族,对吧?”百夫长沉声道。
话音刚落,众人像受惊的鸟一样弹了起来,桌椅酒壶翻倒一片。魔族!那可是会吃人的魔族!别看他们在酒桌上牛逼吹得震天响,好似下一秒就能杀到魔王领端了魔族老巢,但实际上田地里来了头野猪都得头痛半天。
登时间酒馆里空了一片,只剩下那个埋头干饭的灰袍年轻人,他简直像饿了一个星期,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这顿饭。
玛尔塔立刻跪下了,她颤抖着抱住孩子,“请、请原谅我们,但是您看,泰尔很普通,他是个跟别人一样的孩子——”
“你怎么不早点说?”副官不满地抱怨长官。他摘下刚刚摸过男孩的手套,厌恶地扔到了一旁的壁炉里,旋即拔出剑,“女士,你知道的吧?『一滴血原则』,只要流淌着一滴魔族的血,那就是毫无疑问的魔族。”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上一秒还兴奋地叫嚣着要杀光魔族的男孩,此刻却成了被猎杀的目标。呆滞片刻他反应过来,尖叫道:“不、我是人类!我长大了要参军,为了帝国的荣耀,一定会把所有的魔族都杀光!”
“那就从你自己开始吧。”副官笑眯眯道。
剑芒闪烁,倒映出一个母亲绝望的脸庞。
她心下一狠,豁出去扑向副官,绝望地大喊:“跑啊!”
这一扑来得猝不及防,二人撞上了一旁的桌子,酒杯菜碟碎了一地,也压到了灰袍年轻人过长的衣角。银色短发如月光倾泻而出,血染的红眸透着冷峻的威压,非人的妖异感扑面而来。
百夫长变了调的声音穿透酒馆,“你是——不知名者,阿诺米斯[1]!”
“嗯?”副官不明所以。
委实不怪副官孤陋寡闻,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军方封锁了消息。
然而百夫长对这一切可清楚得很。当时他就在战场上,眼看着他们的勇者大人将魔族大公爵逼到了绝路——阿诺米斯就是这时候凭空出现的,在此之前,甚至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他就那么毋庸置疑地挡在勇者面前,轻而易举地挡住了对魔族而言致命的神圣魔法。
此等可怕的存在前所未闻,对神圣帝国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由于还摸不清新魔王的来历,他们给了他一个代称,阿诺米斯。
然而百夫长不知道,并且所有人都不知道——
大魔王阿诺米斯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你们是这样称呼我的?”魔王一愣,这听起来怎么像在骂人[2],“算了,随便怎么叫吧。我找你们很久了。”他往前走了几步,越过玛尔塔母子, “我是来——”
我是来投降的。
一瓶圣水猛地泼来,打湿了魔王银白色的短发,滴滴答答顺着脸庞流下。好家伙,这圣水是用香料做的吗?浓烈的香气惹得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刚想揉眼睛,又想起美瞳还戴着呢,只好作罢,只能不明显地眨了几下。
“这样够了吗?”可以证明我是人类了吗?
在百夫长看来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他只看到那被主教祝福过的圣水,蕴含着能让中阶魔族毙命的神圣之力的圣水,竟然只能让魔王不痛不痒地打个喷嚏!对方竟然还游刃有余地问“够了吗?”,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下就连不知情的副官也紧绷起来,立刻持剑对准了阿诺米斯。然而那双残酷的红眸是如此冰冷无情(因为近视看不清),面对利刃也毫无反应(因为压根不知道怎么反应),这般恐怖压力,令冷汗湿透了两人的后背。
阿诺米斯正想解释,玛尔塔却忽然扑来抱住他的脚。她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眼角泛着泪花,“大人!求您了!带着泰尔走吧!看在他父亲是您同族的份上!”
阿诺米斯:啊?
泰尔不甘心地大吼:“说什么蠢话!我宁愿为帝国牺牲,也不要跟邪恶的魔族同流合污!”
玛尔塔反手就给了这小子一巴掌,摁着他重重地磕在地板上,以一个母亲所能发出的最有魄力的声音恳求道:“带他走吧!”
泰尔还想反驳,却看到玛尔塔的眼泪落在地板上,一滴,又一滴。他的心颤动了。帝**要杀了他,接下来也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妈妈,只因为她想保护他。不甘、屈辱还有绝望涌上他的眼眶,让他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如果……”他小声喃喃,忽然下定了决心,猛地抬头,“如果你能带我妈妈一起走,我就永远听你的!”
阿诺米斯:啊??
直到此时,副官已经彻底被恐惧压垮。他再也受不了地挥舞着剑冲上去,哪怕下一秒就被杀死,也好过现在的煎熬。
本体是个死宅的阿诺米斯是真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站在那儿。如果副官能顺利地劈下去,显然一下就能劈死这个假货。然而,世界不存在『如果』,百夫长一个箭步上前摁住了副官,齐齐跪在了阿诺米斯面前。
阿诺米斯:啊???
“长官!”
“不要白白牺牲在这里!家里不是还有人在等你吗!”百夫长痛斥,没瞧见魔王甚至不屑于防御吗?他们这点攻击简直是挠痒痒,只会激怒对方!“你的战场不在这里,以后还有需要你的地方!”
他抬头,眼中迸出一道精光,“魔王啊,我自知无权要求交易。但我若是自爆,你固然可以全身而退,这个魔族的孩子就不一定了。做个交易如何?你可以带走这个孩子和他的母亲,但是我的部下必须要安全离开。如果你觉得不够,可以把我的头颅拿去。”
半晌,阿诺米斯纳闷:“我要你的头干什么?”
“头还不够吗?!”百夫长瞳孔地震。
“够了!不、不是这个意思!不够!不够!”眼看百夫长就要自刎以血溅当场,阿诺米斯连忙安抚道,“我要你留着你的头颅,替我带一句话。”
“……一句话?”
魔王想投降!求庇护!阿诺米斯看着哭泣的母子,硬生生地把投降这件事咽了下去,忧郁而悲伤地说:“我无意于战争,选择权在你们手中。”
“就这样?”
“你是真的很想把头留下来吗?”
“失礼了!”
百夫长和他的副官连滚带爬跑掉的时候,心里却不住地想,这个魔王似乎跟传闻中的不一样啊。即使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却不嗜杀,甚至……为了两族的伤亡而感到悲伤?真是个高深莫测却又心怀仁慈的魔王啊!
从这一天起,人类对魔王陛下的认知,在错误的道路上撒丫子狂奔,一去不复返了。
而在小酒馆里,劫后余生的母子二人面面相觑。
阿诺米斯正准备换个地方投降,忽然被女人用力钳住,“陛下,这附近有帝**的营地!”
“是吗?那太好了……”
“我知道一条隐秘小路,通往魔族领地,快来!”
“等等——不是——快放开我——!”
[1]阿诺米斯:Anonymous,不知名者
[2]骂人:阿米诺斯,抽象文化中的骂人词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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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