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夺光明正大地在城主府库里待了一整天,头顶“登记造册”的任务,查找自己丢失的毕设丹药。
很遗憾,一无所获。
绕着走过的地方来回转动,宋夺有些纳闷。
明明生子丹就是在这附近找到的,怎么就是不见其他丹药?
梁梧铭真的把其他丹药一起放进来了吗?
掐算时间,申时过半。却不见梁梧铭的身影。
他今天不去搜刮财宝了?
宋夺将登记过的东西尽数摆好,站在府库门口,守株待兔。
快到酉时梁梧铭才出现,行色匆匆地把今日寻得的东西放进去,又加快脚步赶紧离开。
“梁管家。”宋夺从暗处走出,挡在了梁梧铭的面前。
梁梧铭一脸惊吓地止住脚步,“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特地晚了一会儿进来,就是不想和宋夺撞上。结果这小子竟然直接在门口等他!
宋夺一把抓住梁梧铭的手臂,紧紧攥在手里,拉着他往府库外面走。
寻了个偏僻的角落藏身,宋夺放开了梁梧铭的手,转身面向梁梧铭,唇角扯起冷笑。
梁梧铭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感知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乌黑的头发光泽都变得黯淡。他紧张地问:“你要干什么?”
宋夺皮笑肉不笑,“当然是来谢谢梁管家你的大恩大德,叫我日日都能在栖山大王面前伺候!”
一声不吭地把他送给栖山大王当小老婆!
梁梧铭简直就是顶级坑货猪队友!
想起昨日遭遇的来自魔头的威胁,宋夺愤愤不平,声音更加森冷,“我过几日要出城!你要是没本事把我送出去,咱们两个就到栖山大王面前同归于尽吧!”
“出城?”梁梧铭汗毛直立。
这个节骨眼儿上,这卧底要他搭上性命带他出城?
他是知道栖山大王发现了他的身份,开始想方设法逃命了吗?
但为时已晚,这卧底早就被栖山大王给盯上了,今日又被笛央宗的同伙出卖。不良城的天罗地网他怎么可能逃的出去?
黑豆大的眼睛转了又转,梁梧铭额头上直冒冷汗,决定先稳住宋夺,“昨夜白刹卫长捉住两个潜入城中的笛央宗余孽。道是要对大王不利。云山将军将城门防卫的力度加了又加,你这几日就要离开,恐怕是不行。”
宋夺眉头轻轻皱起。他的点儿可真背。
刚打算出城重做毕设,就摊上了城中戒严这样的事情。
“笛央宗余孽,一个筑基一个金丹,能溅起点什么水花来?大王可是炼虚期修士!云山将军未免太小题大做。”
宋夺第一次如此真心实意地出言诋毁被魔头灭门的笛央宗。
梁梧铭呵呵一笑。那个筑基那个金丹是溅不出什么水花来,但眼前不还有另一个能惹事儿的金丹吗?
哦不,眼前这个说不定还隐藏了实力,不止是个金丹呢。
他不敢正面讽刺宋夺,只能轻声安抚,“云山将军也是一心为了不良城。他若是守不好城门,外面那群自诩正道人士立志清剿妖邪的修士混了进来,我们不良城千百年的安静日子可就要毁了。”
他凑近拍拍宋夺的肩膀,“这阵子风声正紧,出城不那么容易。等再过个十天半个月,你再来找我,到那时,我肯定帮你出去!”
如果宋夺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就是不知你着急出城是为了什么?”梁梧铭状似无意地问道。
宋夺心底将梁梧铭的话翻来覆去地思索两遍,没发现有什么坑。
老老实实说道:“我要去找材料炼丹。”
梁梧铭追问:“什么材料,什么丹?”
宋夺语气冷淡:“被你送进府库里下落不明的那些,比我性命还要重要的丹药!”
梁梧铭怔了一瞬。想起来这卧底捆绑他进入城主府的最初理由。还想起来自己被那个会变大变小的炉子吞进去时,为了保命,向宋夺做出的保证。
这卧底,心思深沉!
梁梧铭的视线从那张白净端庄的脸上收了回来,八字胡须抖了一抖,咬牙道:“丹药也未必要出城再炼!你列个单子给我,我去给你寻来。”
这么好说话?
宋夺定定地看着梁梧铭,微微眯起眼睛,“那出城的事……”
梁梧铭双手合击,保证道:“等你炼好了丹药,我亲自送你。”
宋夺这回留了个心眼,让梁梧铭立了誓,两人共写契约,一式两份,各自签名。
又拿出两块留影石将签约过程完完整整录了下来,随后才安心将自己的那份收起来。
他对着梁梧铭笑了笑,“多谢梁管家!”
梁梧铭盯着宋夺离开的背影,脸上虚伪的笑容逐渐散去。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能从他身上捞好处!
梁方海……究竟被沈识琛打到哪里去了!
再不回来,他攒了几百年的家底可就要保不住了!
—
后院厢房,沈滁孤立院内。
听见宋夺的脚步声,他才缓缓转身。
“沈……青?”沈滁缓慢地叫出这个陌生的名字。
宋夺顿了顿,想起这是魔头昨夜闲来无事,随口给他的新名字。
挺敷衍的。
宋夺唇角扯起一抹笑,加快脚步朝着沈滁走了过去。
“沈叔父!”他对着沈滁盈盈一拜,语气十分乖巧,“你等我啊?”
沈滁淡淡地嗯了一声,“大王寻你。”
宋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他抬头望了望天,“沈叔父,已经酉时了。”
城主府白班的人都下班了。
但是“大王寻你”。
宋夺在府库翻找一天,连口水都还没来得及喝,自己的屋子还没进去,就被迫跟在老实人沈滁大叔身后,朝着魔头的屋子走。
一路上,宋夺连早起时那点装出来的活泼生机都没了,整个人蔫蔫的。
魔头可真会压榨人!
沈滁注意到了宋夺的丧气,放缓了脚步,“大王年岁小,性子孤傲。想见什么人是一定要见到的。不过他心思单纯,不是故意要折腾你的。”
又来了。
这浓厚的乖孩子滤镜。
宋夺扯了扯唇角,“多些叔父提点。”
沈滁见他脸色依旧不好,追问道:“你在想什么?”
在想上司你怎么如此单纯。
宋夺抿了抿唇,低着头,“我见大王与几位将军来去一阵风,挥一挥衣袖,霎时间就能出现消失。我想,倘若我的修为如大王与将军一般高,便也能练就那样一身来无影去无踪的功夫!”
那样就实在是太炫酷了!到时候直接闪现到魔头面前,也用不着在路上荒废这些时间。
沈滁绷紧的脸色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不同于稳重的神情,看向宋夺的眼神有些怜爱。
妖修得道比寻常修士更难。
似梁梧铭那样根骨尚佳的妖修,化成人形修炼几百年,也依旧只是个金丹。
这来历不明原形不明且单纯到有些傻气的妖精,只会比梁梧铭更难。
终其一生,修为恐怕也只能是个金丹。
运气好,身边的朋友正派些,便可寿终正寝安享余生。
运气不好,碰上些人品低劣的,只怕是要被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而眼前这只妖精,又是点背到了家。
沈滁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唇角微微向下撇,“难怪他愿意亲近你。”
宋夺嘴角抽了抽。
老天,上司真是被乖崽滤镜腌入味儿了!怎么说什么,都能扯到那个魔头身上!
人在屋檐下,宋夺不好反驳,呵呵笑笑,僵硬地转移着话题:
“大王很是敬重沈叔父呢。叔父对大王的好,大王都记在心里。早晨我给大王送东西,奉上时提起沈叔父,大王的心情便好上不少呢。”
至少没再成心难为宋夺。
沈滁笑了一下,“他的伤怎么样了?”
宋夺恭恭敬敬地回道:“大王身强体健,伤口结痂,看着就快要好了呢!”
寒暄客套几句,宋夺心里那点丧气丝毫没有被驱散。
魔头的院子越来越近,宋夺忍不住问,“沈叔父,大王寻我做甚?”
沈滁恢复了往日的稳重,“你去了便知道了。”
又是这句。
宋夺对自己的顶头上司有些无语了。
宋夺心中默念:上司人不坏,上司只是没吃过苦。
长舒一口气,迈开腿跟上了沈滁的脚步。
沈滁只将宋夺送到门口便转身离开。宋夺抬起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到了魔头面前。
“大王。”宋夺恭恭敬敬地对着沈识琛行礼,随即站定,笑着说,“您找我?”
沈识琛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盒子,抬眸看了宋夺一眼。
嬉皮笑脸,心情好像还不错。
不良城的府库养人。
他勾勾手,将宋夺唤到跟前,“喜欢在库房里待?”
宋夺笑嘻嘻回道:“大王英明睿智,德披万物。府库尽收奇珍异宝,小人都快看花眼了呢!”
沈识琛冷淡地笑了笑,“你今日都看了什么?”
宋夺大大咧咧地把记录成册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到魔头面前,“请大王过目!”
沈识琛快速扫了一眼便收起眼神。
他盯了一整日,当然知道宋夺看了些什么。他只是有点好奇,宋夺在不良城的府库中寻找什么。
冷白的手指在洒金漆盒上敲了敲,宋夺的眼神顺着声音移动,定在盒子上一瞬,随即又迅速移开。
装不在乎?装得还挺像。
沈识琛握住宋夺紧张到攥起来的手,将漆盒放到宋夺手心。
宋夺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握紧盒子。
沈识琛轻笑了下,“打开看看。”
宋夺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熟悉的漆盒,另一只手微微颤抖着放在了盖子上。
咔的一声,盒子被打开。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宋夺眼中惊喜地光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戏弄的羞恼,与无力反驳的麻木。
——济生肾气丹。
哈哈,魔头给他一颗补肾的丹药……
他早上好像拿着这颗丹药吐槽魔头来着。
魔头不会有摄像头吧!
宋夺呼吸一滞,声音发涩,“大王……”
现在解释自己没这个意思,魔头会不会相信他?
宋夺栽下头,有点想要装死。
沈识琛若无其事地收起手,看着宋夺的头快要磕到漆盒上,“你这么想吃掉这颗丹药吗?”
如果吃掉这颗丹药能让魔头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话,宋夺会毫不犹豫地吞下它。
他强装镇定,“大王所赐,自然都是好东西。只不过小人一整日没喝水了,恐怕暂时吞不下这颗丹药。”
沈识琛盯着宋夺有些发干的嘴唇。
是有些可怜。
他递过去一杯水,“喝吧。”
宋夺视双手端起冰凉的茶盏,饮下冷水,决然地看着那颗丹药,皱着眉头吞了进去。
好难吃。
沈识琛看着宋夺耸肩的滑稽样子,抬起手,敲了敲宋夺的肩膀和宋夺的腰,“又没规矩了。”
宋夺闻声站直,小声回道:“谢谢大王赏赐的丹药。”
心里却不住吐槽:可恶的奴隶主,不打不杀但非得挑他点毛病,成心找人不痛快!好好的人吃什么补肾的丹药?他看起来很虚吗?
万恶的修真界等级制度!
可恶的魔头,大家好好修炼,平平淡淡地做个二十多岁的金丹不好吗?干嘛非得那么拔尖,二十多岁就到了炼虚期……
可恶的笛央宗!
没事干嘛苛待魔头,好好培养不行吗?怎么把魔头养得心理扭曲,又给魔头提供莫欺少年穷的剧本条件?
现在好了,魔头为所欲为,遭罪的是他这个穿越过来的炮灰丹修!
沈识琛盯着宋夺皱起的眉头,“很苦吗?”
宋夺憋着一口气,“没有。”
“哦。”
那就是娇气。
沈识琛给宋夺续了一杯茶水,看着他喝完,敲了敲放在桌面上写着宋夺工作报告的纸张。
“府库内事务冗杂,你整日不歇累成这样,也就得出这么点儿东西。明日便不要去了吧。”
那怎么行?
宋夺连忙放下手中茶盏,“大王,我不累的。能为大王奉上绵薄之力,小人必当鞠躬尽瘁!”
可甜言蜜语打动不了沈识琛的冷冰冰的心。
他语气冷酷,“云山自笛央宗两个余孽嘴里套出来些话。道是城外那些修士派人潜入了城主府,欲重创本座。”
“可本座修为已至炼虚期,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怎么可能会被低阶修士所伤?想来想去,他们大约是要在府库里动些手脚了。”
“他们若是潜入府库欲行不轨,你一个金丹期的妖修,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不要小看他们丹修啊!他们丹修攻击力不行,防御力还是很顶的!
沈识琛看着宋夺茫然又想辩解的眼神,抬手抚了抚宋夺的脑袋,“府库里的东西早一天收拾晚一天收拾,又不会有多大出入。宝贝又没长腿,不会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你还要跟在我身边五十年。足够你把府库里的东西理个够,何必急于这一时。”
熟悉的凉意出现在宋夺的头顶,他的大脑瞬间冷静下来,和魔头对着干的话一个字都没往外蹦。
宋夺乖顺地笑了笑,“都听大王的。”
可恶的笛央宗!净坏他的好事!
沈识琛收回手,看了眼不见余温的掌心,敛起眼眸。手掌翻转向下,拍了拍宋夺系在腰间的储物袋,“怎么还戴着它?”
宋夺后撤半步,双手捂紧储物袋,笑容心虚,“大王,这是小人的家当,虽不值什么钱,但对小人来说,可是比命还重要!”
里面还放着梁梧铭帮他出城的承诺书呢!
沈识琛盯着储物袋看了一眼,灰扑扑脏兮兮的,“真丑。”
备用的储物袋嘛,能用就行,不需要花大价钱。宋夺低头看了眼腰间的宝石腰带,一时之间竟然没法儿反驳。
瓮声瓮气道:“等小人攒到钱,一定去换一个。”
沈识琛挑剔地看上看下,没再挑宋夺的毛病。
“云山说,那个丹修醒了。”
丹修?
宋夺脑袋转了一圈,才想明白魔头说的那个丹修,是昨夜单挑笛央宗两个弟子的那个筑基期冤大头。
他不是个剑修吗?
魔头怎么还随意给人安职业?
沈识琛对宋夺质疑的眼神置若罔闻,手指轻点着桌面,表情认真,“你说你是为了那个送你丹药的老乞丐才下的山。那你大约和丹道有缘分。你留在城主府中什么事情都不做自然是不行的。”
“我想了想,你既然和丹道有缘,不如就先跟着那个丹修学一学。”
“等不良城中形势安稳,城外盘桓的笛央宗余孽被尽数清缴,我再为你延请几位老师,教你些傍身的本领。”
哈哈,抠门魔头,谁来都不能白吃白喝!
但宋夺还是有些感动。
至少魔头对待他这个闲置的“妖修小老婆”,竟然只是想让他学本事自己谋生。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魔头有觉悟!
宋夺清清嗓子问道:“小人听闻,炼丹所费极大……”
这个药材损耗丹炉维修,哄拜金高兴的珍奇衣裳……
沈识琛将宋夺财迷的模样尽收眼底。目光扫过宋夺发间墨蓝色通透的石冠,领口坠着的深深浅浅的蓝色宝石,冷哼了一声,“炼个丹能花费多少?城主府又不是养不起。”
大气!
宋夺脸上的笑意十分真切,“小人必定不负大王所托!”
花魔头的钱,办自己的事,爽!
宋夺瞬间对魔头在下班时间骚扰自己没有了任何的怨言。
为表忠心,他今夜打地铺睡在魔头房中也不是不……
这还是不行的。
宋夺怕被冻的睡不着。
他欢天喜地向魔头恭敬告辞,高高兴兴地退出了魔头的院子。
沈识琛盯着宋夺远去的背影,将桌子上遗落的漆盒拿了起来,抛上抛下。从袖中取出那枚通体泛着蓝色丹纹的丹药,将丹药送进了盒子里,啪的一声,扣上了盒子。盒子在空中翻滚几下,稳稳当当地落在桌面上。
“沈青。”沈识琛轻喃一声,“止血丹,该怎么止血呢?”
怔愣片刻,他恍惚笑了下,挥手在掌心凝出一只冒着冷气的蝴蝶,抬手点了点,“三日后,城主府大宴,庆贺魔头沈识琛寻得秘境入口,成为不良城的守境人。”
冰蝶瞬间化作无数道虚影,飞往不良城的千家万户。
沈识琛盯着大开的屋门,轻声道:“别叫我失望。我没什么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