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旁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牧放早就习惯了,现在他心性也远非八百年前的自己可比,更加不把这些放到心上。
枕着地上潮湿的茅草还有昨天留下来那条红绸带,牧放在这个小破屋里度过了第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牧放挖出来自己的宝贝钱袋,打算出去逛一逛。走到街上却发现根本没什么可逛的。
他的威名太甚,所有人远远看见他便趋避开,牧放在街上走了一遭,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近身。
牧放撇撇嘴,耸了耸鼻子鼻子,脚步一转,找到了边上一个馄饨小摊,然后吸了吸口水。
小摊的摊主看见牧放,表情嫌恶地朝他不住摆手:
“起开起开,我们这里不招待!”
牧放挑眉,“不做生意?”
小摊摊主赶紧给他盛了一碗馄饨,远远地放到桌上。牧放也不客气,直接坐过去吃了一口。
“这钱……”
老板一迭声说:“不收了不收了,吃完赶紧走。”
牧放一点也不在意,往上捋了捋头发,拿起木勺开始吃了起来。
口里久违的人间五谷味道,带着仙露琼浆所没有的辛辣和鲜香。耳中所闻,目中所睹,这一切都不似虚假。
牧放不由得惬意地长叹一声。
馄饨刚吃完,便见远处出现了一队仪仗。
街道上的百姓全都退到两边让开道路,仪仗便从他们面前慢悠悠地走过。坐在蒲团上闭目被抬着的是一位道士,穿着黄色的道袍,后面印着阴阳八卦;两边跟着童子,童子们端着一应器物。
牧放想了想,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把头发弄乱挡住脸,这才扯了旁边一个人,问道:
“这是什么情况?”
对方闻言表情恭谨地回答道:
“那是真玄先生啊!你不认识?”
看牧放听见这个名号竟然什么表示都没有,他不禁脸上带了些鄙夷。
“真玄先生,那可是得道真人。不仅术法高深,精通炼丹之术,而且还十分宽厚。本领如此,还要每隔五日为百姓讲道一个时辰。不跟你说了,先生要去前面了,我得赶紧跟上去。”
牧放看着离去的仪仗队伍,感兴趣地也跟了上去。
这位真玄先生的讲道可谓是座无虚席。原来是知县早就把原先的市改成了面积颇大的讲坛。那些仪仗把讲台布置好,真玄先生便坐在上面,身边侍立着穿着道袍的童子。
百姓们不一会儿便全都赶来,在空地上盘腿坐好。
牧放隔了一段距离观察了一会儿,灵机一动。
他这会儿是没有灵力不错,但是一些不必使用灵力的小术法他也是能够使用出来的。
牧放从旁边找了一棵老树,这会儿已经入秋,叶子落得不少,不过还是让他搜到了一支新叶。之后摸出一根筷子,将树叶穿在上面,叽叽咕咕念了一阵咒语。
不小一会儿,牧放的身形忽然光线明灭似的,一下子在空气中消失了。
等牧放回去讲坛的时候,真玄先生的讲道已经开始了。牧放借着旁人看不到他,溜上了真玄先生的讲台上,在台阶上坐下。
手边便是摆放着的功德箱。
他知道一些这个真玄先生,因为江家几个公子,特别是大少爷极其追捧这个道士。他有些好奇这个道士会讲什么道,侧耳听起来。
真玄先生一边打坐,手臂不时慢腾腾地挥动几下,装得有模有样。嘴里一边念道:
“道自虚无生一气,便从一气产阴阳,阴阳再合成三体,三体重生万物昌……”
“……通过内炼,在身体内部凝成金丹。金丹,是炼养人体的精、气、神,使之在体内凝聚不散而成丹,丹成,则可长生久视……”
“金丹修成则可成仙。根据修炼高低,有五种仙。当精、气、神在丹田中凝成不坏的‘阳神’,灵魂便可从顶门上自有出入,飞升天界,超脱生死……”
牧放本还以为在凡界当真有道法高深的道士,原来横竖说的还是这一套。那些百姓明明都听得一头雾水,也还是要抓耳挠腮地努力理解,动作僵硬地仿照台上的真玄先生盘腿打坐、挥动胳膊,以表示自己的心诚。
真玄先生所讲的这些东西虚泛而没什么真意,不过道士大多就考背诵这样的“真义”来敛财了。
讲道到了一半,真玄先生的声音停下,就只是一动不动地打坐了。那些坐在真玄道长两边的童子就自发下台去,让百姓捐给功德。
“真玄先生此是入了顿悟,正在打坐修炼。诸位真心崇奉道法,可帮助真玄先生累计功德,快速突破。”
那些百姓便十分荣幸且惊喜地排队走上前,数着带着的铜板扔进台阶上的功德箱里。
铜板碰撞在木制的功德箱上,声音清脆。
坐在功德箱旁边的牧放看着正走上前往里面放铜板的老人。
衣服破旧带着补丁,皮肉瘦削。分明是并不富裕,把钱袋里所有铜板都放了进去。
一旁的童子摆着拂尘催促,“快点,下一个下一个。”
牧放皱了皱眉。
他有些不悦。
那道士分明一点本身没有,凭什么就要来财如此之容易——而自己竟然穷得一顿只能吃碗馄饨?!
牧放气愤地咬了咬牙。不过向来他自己不忿,旁人也是别想落着什么好处的。手指轻轻一勾,正上前来往功德箱里放了铜板的老人转身回去,而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原本已经进入了功德箱的铜板悄悄回去了对方的兜里。
牧放这回舒心了,冲着功德箱连连摆手:
“都各回各家,啊,听话。”
距离牧放最近的一个童子突然狐疑地扭头,“谁在说话?”
牧放讪讪地闭上了嘴。
扭过头,他的视线却猛然顿住了。
他盯着那边一个小道童,目光变得逐渐意味深长起来。
“……江云尧?”
对方侍立在讲台的其中一个角上,端着手,垂着头。一身道童打扮,看起来十四五岁。
不过牧放觉得自己并没有认错。
毕竟也算是把自己害死的罪魁祸首,他不可能忘性如此之大。
只是没有想到,原来早在人间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和江云尧有了交集么?
他向来不怎么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事,也不记得在去修真界之前见过江云尧。
去到修真界之后,他进入了一个野鸡门派,没几年就因为实在没有足够的资源来供奉弟子而解散了。而那时候第一次听说江云尧,是作为修真界实力最盛的第一大宗门,广霄宗的新起之秀而被闻名的。
后来牧放作为闲散修士在修真界逛了几年,突然莫名其妙成了所有正道追杀的对象。无意间他得知追杀自己的原因,似乎是因为自己是某个秘境的“门”。
而这个消息,最初就是在广霄宗传出来的。
——而更源头的,就是江云尧的姘头……咳,师姐。
广霄宗来追杀自己的修士当中,江云尧是领头者,在自己被其他修士重伤的情况下,被江云尧伤了经脉。
他没有认识的丹修,也没有门派庇佑,于是无奈之下牧放只能够转修了魔道。
许多事也都是在成为魔道尊主之后才知道的。
比如江云尧表面上作为广霄宗的天才弟子,实际上却是个愤世妒俗的傻叉,只要听说一点某某是恶人,都会不惜命地去追杀人家。之前带人追杀牧放也是这个原因。
总之这嫉恶如仇的样子,颇有正道之风。
后来江云尧也确实成了广霄宗的宗主。
不过可惜的是至于最后牧放也没能弄明白为什么广霄宗对于那个不知名的秘境有如此大的执念,以至于几百年间要源源不断地派人追杀自己;还有究竟自己为什么会是那个秘境的“门”。
仅能找到的线索,好像仅仅是因为自己是从人间而来。
可是现在,江云尧竟然也在人间?
那么是否说明……自己之所以被追杀、哪怕修炼到了半步化神都不肯放过自己,可能还有江云尧更深一层的原因?
牧放搓了搓手,不知道自己是现在就杀了江云尧以绝后患呢,还是用别的手段好好回报一下江云尧呢。
不过……
前世所有事情的原因,如果江云尧死了,是会就此结束,还是会因此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还没想出究竟要怎么处置这时候还是给凡人的江云尧,那边另一个童子唤了江云尧过来抱着功德箱。
江云尧不知道是为什么给了真玄先生当童子,反正看他神色不像是尊崇真玄先生的。
因为真玄先生已经“顿悟”成功,“修为突破”了,童子于是连忙又让百姓们排队,给真玄先生送恭贺的功德钱。
江云尧被支使得唯唯诺诺,一点也不见前世带人追杀他时候的风光样子。
牧放微微挑眉,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看着江云尧被其他童子欺负。
而功德箱里的铜板,牧放仍然是让它们哪来的回到哪去。
这真玄先生看着敛财的手法熟练,牧放莫名看他不爽。把铜板都还回去之后还稍嫌不够,四处看了看,最后从一边揪了几根草折了几下,朝着功德箱轻轻一吹,草叶消失在牧放的手里。
“道自虚无生一体,便从一气产阴阳。阴阳再合成三体,三体重生万物昌。”——张伯端《悟真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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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前世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