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墨焉起得比平时都晚了,她胡思乱想了一夜,一夜未眠,直到天亮时她才模模糊糊的合了一下眼,待她再睡醒来早已日上三杆了。
想起了昨夜所见,她心里有些郁闷不乐,一时不愿再见到墨家城的人,但腹中的饥饿,和身在城中的事实,还是让她起身洗漱了一番后,慢吞吞的下楼准备吃些东西,开门就看到墨舍黑着脸等在外面,看到她精神不佳的样子,不悦道:“你一直都是睡得这么晚才起床吗?”
看到他就想到墨家城和天音楼有着某种关联,墨焉整个人都不好了,一点也不想给他好脸色道:“我起晚碍着你了?”
墨舍一噎,嗤笑一声,道:“你这样,清怀先生也能容忍?”
墨焉更恼火了,呛声道:“他能不能容我与你何干,他就喜欢纵容着我又如何,碍着你了吗?”
墨舍又一噎,黑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道:“你怎么了,一大早的吃了火药了。”
墨焉也一噎,沉默了下,想起了来墨家城的目的,才控制了一下脾气,撇开眼道:“我起床后一向都这样的。”顿了顿又道:“你别招惹我。”
墨舍又啧了一声,这坏毛病是她家人纵出来的吧。
墨焉冷淡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墨舍才道:“老师请你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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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庄似乎对墨家大寨的事情格外有兴致,昨日带着她在墨家城里走了一圈,询问了她墨家城和墨家大寨的对比之处,今天又挠有兴致的问她墨家大寨的生活方式,从她嘴里听到墨家大寨里的人如何逍遥自得,无拘无束,他点头笑道:“难怪你们热衷于江湖游侠趋义,图的不过是自在,这可不符合我们墨家精神意识的一贯主张啊。”
墨家祖训,墨家后人不得入仕,以致枉造杀戮,她自小逍遥自在惯了,是以乍然听到他说的话,忍不住问道:“什么是墨家精神意识的一贯主张?”
墨庄眼眸一深,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莫名的墨焉心底一寒,全身发冷,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和蔼可亲,笑容可掬的形象,就像她们墨家大寨的长辈们般,很是亲切,所以即使知道墨家城内有不为人知的目的,但她很难对他产生恶意,他亲切和蔼得如同他的师长般,她由心里的敬重着他。
可是他这突然的一眼,平时的和蔼亲切都没有了,明明是一样的清俊脸庞,却像换了个人一样,锋铓毕露,整个人散发出了股逼人的气势,眼锋凛然凌厉钉在她身上,语气平和,却铿锵锋锐:“身为墨家人,却不知道墨家精神意识,你配姓墨吗?或者说,你们墨家大寨也配叫墨家吗?”
他气势太逼人,墨焉整个人都僵住了。
墨庄冷冷道:“所谓墨家传人不仕朝政,不涉江湖不过是懦夫懦弱的逃避问题而已。想我墨家先祖墨子以平民出身,尚且拜为宋国上大夫,周游列国以墨游说,而不计较封地与爵禄,何曾有不仕朝政的主张,墨家不认同,舍掉了儒学,另立新说,在各地聚众讲学,以激烈的言辞抨击儒家和各诸侯国的暴政,形成了我们墨家学派,我们墨家后人难道不应该遵从先辈所为,为墨家学派发扬光大,让世人尊崇墨家理念吗!”
墨焉一时震惊住了,从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个,她不知如何言语。
墨庄又道:“你也行走江湖多年,相信你也深受过儒之害吧,男尊女卑,尊卑有别,高者鸿鹄于天,低着如同尘埃般渺小,生而不平,行事不公,仁、义、礼、智、信、勇、恕、诚、忠、孝、悌,你告诉我,你心里认同吗?”
墨焉沉默了,在墨家大寨时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是最幸福的时刻,而墨家大寨遭难后,她步入江湖,见过太多的受儒枷锁的无奈,但世道如此,她也无法改变,只是坚守本心而已。
遇到成清怀后,他是道家弟子,行事是道家做派,他心悦她是以随心宠溺纵容她,婚后她还得以保留她少女的赤诚之心,而没有过上她害怕的所谓内宅贵妇小姐们的深闺怨妇般的日子,她不知道别人喜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反正她是不喜欢的。
她的神情道诉了一切,墨庄的脸色和缓了下来,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也并不喜欢的是不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没人会喜欢这样的日子,但世道如此,她们没有能力改变,只能随波逐流,自我麻痹,但作为墨家传人,既然我们有能力改变,为什么不去改变呢?”
墨焉一怔,霍然看着他,他是什么意思,他想改变?所以他是想要以墨代儒吗?
墨庄道:“墨家传人不仕朝政,不涉江湖不过是无法撼动这世道,而退后一步坚守本心的下策而已,如今我们有机会为什么不将墨家精神发扬呢!”
墨焉怔怔道:“您……您想做什么?”
墨庄微笑道:“不是我想做什么,是上天想要让我们做什么!如今天下四分五裂,正逢乱世烽烟,四海不平,百姓失所,黎民受苦,四方群雄而起,难道不是墨家崛起的好时机!”
墨焉张了张嘴,惊讶的看着他,那句墨家要逐鹿的话好歹没有脱口而出,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仿佛知道她所想,墨庄淡定道:“墨家崛起不一定要登上至尊,我们的目的也不是至尊,而是世人以墨而行!”
墨焉明白了,但她又不是很明白,问道:“您告诉我这些,想要我做什么?”他不会无缘无故和她说这些,既然和她说了这般精密之事,定然是有所求的。
墨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提高了声音道:“盛枫。”
“是,老师,弟子在!”有人应了一声,推门走了进来,对着墨庄行了个稽礼。
墨庄抬手示意他起身,含笑道:“这是我的弟子盛枫。”
盛枫转向墨焉行了个初见的平辈礼,微笑道:“墨姑娘!”
墨焉抬眸向他看去,清眉明目,唇红齿白,他面含微笑却神采奕奕,有股飞扬跋扈般的洒脱不羁,眼眸流转有种意味不明之色的看着她。
墨焉心一跳,怔忪的看着他,同时心怦怦的跳动起来,有些惊慌失措,竟然是他!昨夜发现了她却又为她掩饰让她得以逃脱的那个盛公子。
看她有些怔愣的神情,盛枫又抿唇一笑,道:“墨姑娘,在下盛枫,幸会,以后请多多指教。”
墨焉才回过神来回了个礼道:“盛公子!”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心神不宁。
墨庄似乎也有些诧异她的反应,看了看有些微妙感觉的两人,微笑道:“你们之前见过?”
墨焉一怔,瞥了眼盛枫,他这是没和墨庄提起昨晚之事?随即摇了摇头。
盛枫却含笑道:“或许见过也不奇怪,在下近年来一直在外行走,与墨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也是有的,不是在下不自谦,以我的相貌,即使是一面之缘也很难不留下深刻的记忆!”
墨焉:“……”
论厚脸皮,也的确很难不记忆深刻。
墨庄似乎也习惯了他厚脸皮的作风,神情有些无奈的横了他一眼,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你们的记忆更深刻吧,盛枫。”
盛枫扬眉一笑,拿出了一本册子捧在手心道:“墨姑娘,请看!”
墨焉怔了怔,迟疑了下还是伸手将册子接过来,打开来看了看,随即便怔住了,只见册子里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她神情微怔的翻了几页,全部是这些符号,茫然的抬头看向两人。
看到她茫然的神情,墨庄和盛枫的表情更古怪,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期待,问道:“你可认得上面的符号?”
墨焉默了下,点了点头反问道:“你们不认识吗?”
墨庄和盛枫相视了一眼,试探道:“我们应该认识?”
墨焉欲言又止,他们不认识,他们怎么会不认识,这难道不是墨家遗留下来的计算法吗?可是在墨家大寨,这些数字上至老人,下至小孩都会使用的计算方式啊,难道这些并非墨家流传,而是如同墨家剑法一样,是后期墨家大寨才创出来的?
如果是这样,那难怪墨家城的不认识了。
她能想到,墨庄和盛枫都能想到,急忙问道:“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
墨焉道:“是数字,我们墨家大寨用来计算的数字,叫做数学,应该是我们墨家大寨的先辈创做出来的,我们墨家大寨里人人都会的。”
墨庄眼眸一深,脸色有些阴沉不好看。
盛枫看了一眼墨庄,看向墨焉道:“既然你都认识,那就好办了。”
墨焉莫明道:“什么意思,你们要我办什么?”
墨庄垂下眸坐到了椅子上,瞥了一眼盛枫后,有些意兴阑珊的看着自己的脚尖出神。
盛枫知其意,便转向墨焉道:“墨家很早以前就分化为两派,墨家城和墨家大寨也算是后期分化的区别,在我们墨家后学这一派,一直在墨家巨子间流传着一个传说,传说墨家有种器械,得之可得天下!经过我们世代后学一派的师辈们呕心沥血的寻找,终于找到了这种器械的所在地,地图也已到手,只剩下寻找这些器械的关键,就在你们这一派人人相传的数字符号之中。”
墨焉震惊无比看着他,又看看手中的册子,还有上面古怪的数字,心在怦怦直跳。
墨家器械,得之可得天下!
如此霸气又充满诱惑的话,墨家从不是吹嘘空穴来风的妄言,不管是墨家后学一派,还是游侠一派,见识过墨家精妙的机关道,使用过无比威力的攻守城之道,如果墨家的先辈真的有这样霸气的说法流传,那一定是真的存在的。
如今又正值乱世,群雄逐鹿,如果让他们知道了这一说法,那墨家人只怕永无安宁之日了。
墨焉看向墨庄,有些慌乱道:“你……您打算追随谁为尊?”
墨庄静静的看了她一眼,道:“尊谁为尊不重要,作为墨家后人,我需要有足够的力量奠定墨家的流传。”
儒家流传得太久了,一代传一代,已经根深蒂固,想要推翻这样的世道,没有强硬的支持很难推行下去,而如果墨家的器械真如墨家先辈的传言所说一样霸气,那就不在话下,有了制霸天下的器械在手,到时就不是天下来选墨家,而是墨家选天下了!
可是真的要如此吗,如今天下大乱,百姓遭受着战乱的荼毒,流离失所,墨家此时真要横插一手进来吗,即使墨家器械出世了,真的就能挽救万民之苦,四海升平吗?
墨焉从没有过的慌乱和无助,她茫然怔在原地,只觉得手里满满都是数字的册子无比的沉重,她根本捧不住了,此时她对成清怀的想念从没有过的强烈,渴望着投入他温暖的怀里,渴望着感受他坚实有力的臂膀,能再次为她遮风挡雨,给她建议和指点!
“老师,可以让她考虑一下吗?”看着她茫然无助的神情,盛枫目光微闪,有一丝不忍,转目看向墨庄。
墨庄看了一眼有些茫然无措的墨焉,心中冷哼了一声,墨迹如此豪气不羁的性子,如何就养出这般娇纵不经事的女儿,一点野心大气都没有,但此时强硬逼迫她只怕物极而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从墨家没落至今,墨家人已经逃避了一代又一代,逃避了千百年,你是想墨家还要继续逃避下去直至消失不再吗?”
墨焉:“……”
墨庄又道:“墨家先祖为什么要将此消息流传于墨家后学,却又将关键的数字传给你们游侠一脉,不就是希望我们两派能合而为一,如今又正值乱世,正是墨家复出之时,天时地利人和俱在,而知道关键数字的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自己好好想一下,不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要出这份力,这是你的责任,是墨家大寨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