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清怀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成谨瑜也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脸色一变,恼怒道:“荒唐,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成夫人脸色也一变,眯起了眼狐疑的看向丈夫。
成清怀不置可否道:“玉簪,簪发所用,送发簪者寓意为欲与之结发,既然是父亲新婚时用来送予妻子的,新婚之礼,少年恩爱未过,母亲又怎会用来当作自己儿女的婚约信物,剥析开玉簪的来历和用处,母亲送发簪的目的不言而喻。”
一个女人能将丈夫送的新婚礼物,转送给别人,其中的意思并不难猜测,可见先成夫人当时的心情何等的凄然绝望,刚刚怀了孕,夫妻恩爱还没过,丈夫就要纳另一个女人为妾,把丈夫送的新婚礼当成聘妾礼送出,何尝不是先成夫人对丈夫纳妾的态度。
成清怀没理会成谨瑜一阵红一阵青的脸色,继续说道:“清怀虽没有见过母亲,但母亲的事,该知道的还是知道的,那么父亲大人您可知道,母亲的闺名是婵,她从小就佩戴着一块意寓着她名字的玉蝉,意寓着蝉周而复始、延绵不断,就像子孙一样生生不息,永不止息,那才是她用来传给儿媳妇的东西,现在这枚玉蝉就在焉儿手里!”
他转目看向满脸震惊的言夫人,淡然道:“言夫人不妨回去问问言大人,玉簪的真正来历,贫道也不问令媛待字闺中的原因,这种事只要一查就能查到的,赏金流并非浪得虚名,所以下次,诸位若是还想攀付利用我,首先看看贫道愿不愿让你们利用!”
众人皆禁言,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成清怀站起身,风轻云淡的看了一眼成夫人,又扫一眼言夫人,道:“还有,墨焉是我认定的未过门的妻子,不日我就会带她回终南山,请师父主婚娶她进门,她便是我成清怀唯一的妻子,你们若是承认,可到终南山参加我们的婚礼,若不承认我也不想再听到有人指她为妾室。”
他的目光落在成夫人身上,静静道:“当然,若有人非要如此,就请先自己掂量一下,是否招惹得起我!”
成夫人脸色有些青白,很是难看,却始终一言不发。
而言夫人脸色更是苍白,她震惊的瞥了眼同样脸色难看的成谨瑜,想到这几天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成言两家婚约的流言,眼下成清怀不承认这门亲事,成瑾瑜根本不能做主,那她女儿的一生就完了!
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一头就栽倒下去,被身边的仆人急急的接住了扶到椅子上,一边嚷喊着按压掐人中,一边端热茶灌她喝水,厅里乱成了一团。
看着言夫人晕倒,醒来后又是哭天喊地的抹眼泪,成谨瑜又羞愧又烦恼,瞥见一旁依然无动于衷的成清怀,更是怒火攻心,冲着他怒道:“你到底想怎样,言家姑娘端庄大方,知书达礼,哪里配不上你,你要如此羞辱她。”
成清怀微一挑眉,失笑道:“贫道何曾羞辱言姑娘?”
成瑾瑜怒道:“你可知整个江州城都知道你与言姑娘的亲事,你如今不承认这婚事,可有想过言姑娘的名声就此毁了,一个姑娘家毁了名声就是毁了一辈子。”
言夫人闻得此言,更是悲从心里来,哭声更响了。
成清怀淡淡道:“那与我何干!”
众人闻言又一愕,愣住了,传言清怀先生温厚仁义,胸怀天下,有情有义,现在从他嘴里传出这话,实在让人惊愕不已。
成瑾瑜大怒道:“你……你说这话实在枉为男子汉,你还敢称清怀先生,实在有辱先生的清名!”
成清怀似笑非笑道:“若每有流言都要轻易妥协,那贫道就不是清怀先生了。”
成瑾瑜一噎,想到多年前燕州之战时,曾有流言道成清怀将要率领群侠自领燕州之地自立为王;还有各个领域的自立王想要拉拢清怀先生,不时有流言传道先生依然归顺为国师之类的流言,但流言只是流言,清怀先生还是云游四海的清怀先生,所以流言对成清怀来说,不过是置之一笑而已。
“还有,我成清怀并非沽名钓誉之辈,人人尊我一声清怀先生,也并非你等所想那般肤浅,贫道不愚昧也不迂腐,更不是无偿付出不求回报;流言之事既然能传出,相信言大人也有法子遏止,再说最后一次,诸位若是还想攀付利用我,首先看看能不能招惹得起我!”成清怀淡然说着却凛然掷地有声,他平静无波的神情,却威严十足,犹如战场上,那指挥着百万大军的威信,让人不敢仰视,心生畏惧。
成清怀就在一众畏惧惊愕的目光下,转身扬长而去。
成谨瑜浑身僵硬着一动不动,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一如当年他青涩稚嫩的身影,如今却是成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威严男儿,当年的他拦不住他,现在就更拦不住了。
言节度使原本和成谨瑜乃是同期为官,后来同时御封节度使,两家一直交好,当年想要成瑾瑜纳妾联姻之事,在先成夫人难产去世,成瑾瑜续娶了助力更大的现成夫人而不了了之,交往便渐渐的淡了,更在成家落难时,言家并没有尽全力帮他周旋,是以走得远了。
如今成谨瑜被降为江州刺史,但手握军队,乃有实无名;而言节度使则是有名无实,空有节度使之名却手中并无大权,是以两家重新走近,意图取长补短,若是结为姻亲就成为一家人,两家结合便能东山再起。
但成家二公子早年已经成了亲,女儿也早已出嫁,能结为姻亲的就剩下长子清怀了,刚好言家还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待字闺中的女儿,刚好成清怀回来了。
他以为清怀此时回来乃是天意,是让他们两家结合的天意,是他们东山再起的天意,有名有权,再有清怀先生的号召与谋略,他们的前途一片光明,但他想不到的是,过去十三年了,那个倔强青涩的少年,长成了不可控、更不可用的大人物。
成瑾瑜再一次后悔当年把他送到终南山学道。
成清怀走出了后厅,抬头看向晴朗的天空,今日天气甚好,没有下雪,江南的气候风景一直是他向往却又迟迟不来之地,如今来了一次,他还是觉得终南山的风光更美好。
“清怀先生!”言小姐莲步穿花而来,向他施了一礼,抬头间,她泪眼婆娑,犹如梨花带雨之姿,她目中含泪双眼通红,后厅的谈话想来她都听到了。
成清怀颔首点头示意:“言姑娘。”
言小姐看他神情温和,抿了抿唇红着眼睛道:“先生,我若愿与那位墨姑娘效仿娥皇女英,先生可否能容我一席之地……”
“言姑娘何必妄自菲薄。”
言小姐眼眶又一红,如同言夫人担忧那般,现在整个江州的人都传言着了她与清怀先生有婚约之事,如今清怀先生却不承认两家婚约之说,认为一切只是人为的阴谋,他不愿娶她;如若这事传扬出去她再无名声可言,只能伴着青灯古佛一辈子了。
成清怀静静的看着她卑微绝望的恳求之色,想起了墨焉凛然决绝的说道,绝不接受三妻四妾的男子为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持。
这就是墨家和儒家的不同吗?
言小姐出身官宦人家,自小锦衣玉食,如今父母亲人尚在,便为流言蜚语而恐惧,为自保甚至还卑躬屈膝的请求一席之地。
反观墨焉如今只余孤身一人,腹中还怀着身孕,她的处境比言小姐更艰难,却依然坚持着绝不妥协,如若不得,宁可不要!
想着成清怀只觉墨焉更让他心疼,他微笑道:“言姑娘,贫道不是三心二意之人,也非恶意之人,此事不会流传出去,你的父母自会为姑娘安排一切后事,所以不必如此。”
言小姐默了下,抬眸看向他,脸颊微红:“小女子……一直仰慕先生,先生,若我真愿意和墨姑娘效仿娥皇女英……”
“她不会答应的,而贫道也不需要!”成清怀微微一笑抬步离开。
他自小就在道观成长,学的见的都是道家学识,他追随着师父持斋守戒,是欲要追随师父出家为道的,但师父看他年幼又身份特殊,就并没有让他出家,只待他及冠后,再自己决定要不要出家,是以他只是挂名太乙观的火居道士,如若不是和墨焉发生了那种事,他最后也是会如师父一般真正出家,所以三妻四妾享齐人之美什么的,他从没有想过也没有兴趣。
成府前院和花园里还在设宴待客,乐曲喧哗声还在喧闹着,作为这场宴席的主角之一,成清怀对前院和花园的喧闹视而不见,反向后院住房走去,以成瑾瑜和成夫人的个性,在他昏睡的期间,墨焉定然是遭到了冷遇和委屈了,他觉得他现在必须先要安慰一下她。
但经过花园时他顿住了脚步,目光落在了庭池边上和一男子相对而立的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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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和成清怀说了自己的感受和所想,墨焉心中还是不高兴的,他们墨家子弟兼爱节俭,反对铺张浪费,隐身在深山里,投身于江湖任侠趋义,生活虽俭朴,却自在逍遥。
她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但在奢华铺张的成府里,人人都觉得她身份卑微,因她低贱而轻视她,甚至还有人指着她说她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妾室,墨家子弟男不为奴、女不为妾,这样的指责对墨家女儿来说是羞辱,若不是因为成清怀身受重伤需要疗养,她绝不会呆在成府任人羞辱。
是以看到成清怀伤势已无碍,只需休养,又或者因为成清怀当众维护她,认同她的想法,她再没有了之前在成府的拘谨和忿忿不平,她昂首挺胸的穿过花园,在一众惊疑不定、悄声议论的目光下,昂然的离开。
众人来赴宴,一是成府添丁,二就是想要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清怀先生,而大多数来赴宴的人目的还是后者。
在清怀先生归家的消息传出去后,又有传言清怀先生与言家姑娘早有婚约,此次归家便是要成家立业,一时间成府和言府的联姻在江州传得沸沸扬扬,目睹两家往来密集,人人都道流言为实,大名鼎鼎的清怀先生要娶妻成家,人人都想趁机来此结交。
但谁也没想到事实与传言并不相符,清怀先生其实与父亲的关系并不好,所谓成言两家的亲事,先生并不承认,他早有娇妻在旁。
而这个得清怀先生承认的娇妻,就是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之前被视为妾室的姑娘。
一时间所有人看着墨焉的眼里,有好奇,有羡慕,有轻视,有意外,有不解,有鄙视,也有嫉妒,但更多的是想要与之结交,清怀先生行踪飘逸,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结交不到先生,可以结交到先生的妻子也是可以的,毕竟对于先生常年不归的成府来说,结交到先生的妻子更能靠近清怀先生。
看到墨焉走进花园的时候,众人都情不自禁的众目所瞩时,墨焉却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庭池边上,一个笔直挺立的男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