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白晃晃的。
春天像被略过的琴键,好像就那么悄悄的隐匿了。
乔冉发愁的看着晾架上盔甲般厚实的棉被棉服,再看看身上的短袖短裤,这变化忒大了些。
怎么发现天气热了呢?大越是从晚上睡觉莫名的燥气,身上发汗发潮开始。被褥已经是换了轻薄的了,睡衣也要改弦更张。只是有时候明明艳阳高照,身上却又发冷,一时还又离不了厚被褥和衣服。乔冉坐在凉亭里,懒洋洋的看着轻风拂过**的被单,又无功而返。姜唐站在院子中间,赤着脚踩在大盆里,洗衣粉漫出来的绵密泡沫没过脚踝,只显出挽起的裤子下小小的一截小腿肚。
“妈妈,这样速度太慢了,下次真不考虑我说的方法吗?”姜唐一副“我知道我的办法有用但是还是依着的意思办真是拿你没办法 ”的表情。脚下倒是踩得虎虎生风,十分卖力。
“哦,想都别想。”
乔冉趴在桌子上,手臂枕着额头,真是,哪哪都不得劲啊。
大约是家里来了生人的缘故,这几天姜唐一直在家陪她。还时不时要在院子里巡视几圈,神神秘秘不知道做什么,就差小狗狗撒尿那一招圈地宣誓领地了。
乔妈临出门前下了任务,要他俩把被褥衣服什么的拆了泡上,眼见换季,该洗的洗,该收的收。乔冉带头偷懒,只赤着脚在盆里踩踩就算完。姜唐却像发现了新玩具,甚至想偷偷把衣服都丢到外面的水坑里去,用尾巴摔摔打打,才算干净。自然,被乔冉无情按灭了这颗刚刚嘭出的小火苗。
开什么玩笑,被发现了会被杀了祭天的儿砸!再不济也会把你切片的……乔冉蔫蔫去摸乔妈做的锅巴,五香味儿,味如嚼蜡。
真是,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啊。
她都懒的拿体温计去量了,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大抵是持续的低烧。以前跟朋友们谈论起来,大家的身体都不是太好,不是这里不好,就那里不舒服。然而班还是照样上,夜还是照样熬。大约个个都是不只是亚健康了。
这样不温不火的熬着,什么火气也生不出了。倒还不如痛痛快快的烧一场,发发汗好了得了。身上的伤倒是消了不少,呼吸也不似之前那样费力难受。也不知道是不是乔妈下了狠手给她推药油的缘故。
乔冉叹了口气,就着蜂蜜水,咽下了最后一片消炎药。下意识抬手摸摸脸,自从回到村里,似乎连镜子都不怎么照了。只是早上心血来潮照了一下,脸反倒胖了不少。明明都没怎么吃东西。连腰都细了,没道理脸反而肿了。
果然是该来的躲不过么……
“姜唐,别玩儿了,咱们得出门一趟。”
村里的街道,倒是干干净净。只是照例没什么人。这样饭闲午后的时候,连各家养的狗都悠悠闲闲的趴在草垛旁的空地上,有人经过,眼皮子都懒的掀一掀。
乔冉牵着姜唐,在明晃晃的太阳下走着,因着有些风,倒也不觉的热。因为是出门的缘故,乔冉换了衣服,白色的短袖,咖啡色薄纱长裙堪堪扫过脚踝。都是好几年的衣服了。要不是乔妈翻出来,她自己都记不得。乔冉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间白亮亮的银镯子在太阳下闪着光。
是因为捂了一个冬天的缘故么?
乔冉好奇的抬起手,把手腕翻转过来,来回的看。是太阳自然的滤镜还是怎么,突然发现自己的皮肤真是……白花花的。她学过那么多词汇,到头来形容自己,脑子里居然只有一个白花花?
是真的白花花。泛着光,原来白的耀眼这个词,是真的可以用在自己身上的。乔冉有些惊叹。她自然是有一身好皮肤的,是来自乔爸的遗传。乔爸常年在外面跑,一到夏天,脸和脖子都晒的膛红。然而乔冉记忆中,有一次放学回家晚了,乔爸出门去接,把背心卷起来纳凉,那将军肚,在视野并不怎么好的晚上,异常显眼。让乔冉瞬间联想到案板上刮毛剃净白生生的戳着钢印的五花肉。
由此可见,乔冉的皮肤好,全然是乔爸的功劳。刚上班的时候,也没少被人羡慕的夸自己嫩生生的,白里透红的脸,一点黑眼圈儿都没有。
然而岁月是把杀猪刀。
上班几年下来,化妆品的档次生了好几倍不止,肤质断崖式下滑。至于眼下的黑眼圈,乔冉已经放弃抢救了,爱咋咋。眼霜面霜精华防晒,用的再多,那种自拍出来显现在照片上的疲惫感真的不是涂涂抹抹可以扫除的。
哪怕是穿着休闲的牛仔裤和卫衣,素着脸扎马尾。跟路边扎推的学生站在一起,乍一看似乎没什么分别,但自只要再多看一眼,就能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乔冉好几次经过家附近的那所中学,星期日的时候,学生们蜂拥着从校门出来,勾肩搭背,成群结队的奔向喜欢的店铺。每次乔冉都很好奇。到底差别是什么呢?其中甚至很多朋克风或者暗黑系浓妆的女生,打扮的比她这个上班族还要成熟。但不管她们妆容化的多么浓重厚实,却一眼就看的出,这是个学生。确切的说,是花季的少女。
直到有一次看到几个风格迥异的小姑娘手牵着手,笑容洋溢的讨论着什么的时候,乔冉知道是哪里的不对了。
不是肤质,不是妆容,不是衣服,是眼神。
独独属于少年时期无忧的眼神。哪怕是愤怒,悲伤,或者喜悦憎恨,都是简单明朗的。她们叽叽喳喳,像出笼的鸟雀,为短暂的自由欢欣不已。像是完成一个大计划,结伴去饰品店挑一个正在流行的发夹,或者大家干脆都买同款——可以选不同颜色的嘛。
一杯冰镇的柠檬水是少不了的。饭厅的饭早已经吃腻了,趁着出来,自然要打打牙祭,学校不远的街道上,各种小吃店林立,这家买个饼,那家买个饭团,坐在店里欢欢快快吃个米线,末了还要买个冰激凌吃吃……倘若手头丰富,还可以请朋友们一顿街边的烧烤,一路吃吃走走,打打闹闹。时间忽的就过去了。
她们的眼神,简单而坦然。就连对**的渴望也是明明白白,同时又十分容易满足。你会在她们眼中看出浅薄,肉眼可见的浅薄。浅薄的**,浅薄的喜爱,浅薄的争斗,然而就是那一点浅薄。也是独独属于少年人的可爱无知。
是成年人见了会了然一笑,走过后会羡慕的浅薄。
是哪怕有瑕疵,也是挡不住的青春耀眼。
好像大家不知不觉积累了太多的**,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得。当开始承担起作为成年人的责任时,一切都不一样了。但又有太多的隐秘的愿望不能诉之于口。太多的不可说,不能说。明朗的憎恨,明朗的喜悦,都不能正确的表达。一切都要“面上过的去。”所谓过去了,便是过去了。
大家独有的成年的默契,是集体遗忘。一切,为了和谐。
也是,如此这样,眼神又要怎样的少年无惧,连那一点浅薄都是锐不可挡的简单明朗呢?
或许到了老年,大约又是另一番光景了。乔冉默默的走着,没看见姜唐频频看向她的担忧眼神,她是不确定自己能活到哪一时的。有时候只看眼前这一点,未免不是幸福。
末世颠覆的光景下,自己的这些想法,还真是有些天真可笑。更为讽刺的是,以前起颗痘都要忧心忡忡几天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如今最不关心的,就是这张脸了,若不是觉的脸上发热犯肿,她连镜子都是不照的。然而就是这样的境况,这一身的皮子,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好了起来。天知道为了省事,她连宝宝霜都不怎么擦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皮肤好的吓人。乔冉下意识的摸摸脸,这样细腻光滑的程度,恐怕在以前就是用钱堆,大约也堆不出来。乔冉想起晨起对着镜子的自己,居然也没什么特别欢欣雀跃。
小孟大夫端着残水出门的时候,一扭头就看到某人外头抚着脸顾影自怜的样子,惊的差点扭到脖子。然而乔冉手一放下来,两边明显有些不对称的脸瞬间戳到了小孟大夫的眼球。
想到后院养的肥厚敦实的仙人掌,小孟大夫的眼皮子跳了跳。
果然该来的躲不掉!
石臼中发出沉闷的声响,头顶的电风扇安静的悬着,并不带来一丝凉风。乔冉坐在店里柜台前,甚至还觉得有些阴凉。乍然从太阳下坐在屋子里,光景自然是不一样的。
左边的腮帮子似乎要更疼一点,乔冉费力嚼着小孟特意拿来给姜唐的无花果干,无比怀念以前在家经常买的开心果,反正现在是吃不着了。
“你也真是能忍啊。”小孟大夫手下不停,一面摆置药材,一面又找敷料剪纸:“肿了几天了吧,跟你说了不是发了就来敷药嘛!别小看土方法,管用就成了,过去都是用这个!喏……
小孟大夫迫不及待的把刚做出的成品给乔冉看。
“你确定要我贴这个招摇过市么?换个颜色不行么?”
“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挑头!有的用就不错了,这不整的挺好的么!还是上次给你弄止痛膏剩下的料,好着呢!”
小孟大夫挽起袖子,俨然一个没有感情的贴片机器:“脸伸过来。”
左右脸“啪啪”那么一贴,严丝合缝,完美无缺。下手的人仔细端详了片刻,很是满意,又去喊姜唐:“姜唐,下来瞅瞅叔的手艺!老爷子的祖传功夫到底没落下,哈哈!”
小小的店铺门口,层层绿叶围绕的平房顶上,姜唐居高临下的盯着即将走进铺子里的男人。
楚亦敏感的察觉到神经深处针刺般的剧痛,却又转瞬即逝,风吹过蜿蜒上爬的层层绿叶,引出飒飒声响。抬腿跨阶而上,屋内两个人循着声响齐齐望过来。
如果乔冉能够拿着放大镜开启慢倍速会看这一刻的话,她一定不会错过楚亦眼中的瞳孔地震。甚至连脚步都微微顿了一下。
她只是下意识的扭过头,两坨腮红一样的膏药片子贴在脸上,当真是,无比喜庆。